刑部里盡管是日頭正盛，吳澤軒走進屋子仍覺得發涼，原本被曬得暖烘烘的身體，剛踏入陰影就覺著后背浸潤寒意。

同僚們多是還在案前查看公務，同僚甲眼皮子都沒抬的打趣道，“又和你那小嬌嬌見了？”

“嗯，她近來胃口不佳，我做了青團，還有些諸位可嘗嘗。”吳澤軒說話坦然，臉色微冷，果不其然得到了嗤笑。

“女兒家的玩意兒你倒是手拿把掐。”同僚乙冷著臉嘲諷，“這傳出去還以為我們刑部盡是些軟蛋。”

“瞧你這話說的。雖說君子遠庖廚，但我覺著澤軒的手藝比常人好上許多，說不準以后能進宮當個御廚。當時候那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同僚甲說話綿里藏針，常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是啊，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再說，我們澤軒可是神明學生，以后必定是飛黃騰達。”同僚丙也從架子上抱著案卷過來插話，也是笑嘻嘻的，不過眼睛里多是嘲諷。

“有這么一個未過門的妻子，別丟我們刑部名聲就不錯。”同僚乙說話很沖，直來直往，脾氣可見火爆。

“這倒是，澤軒，雖說那也是神明學生，但整日混在那大理寺中，屬實是不守婦道。咱們這大贏京畿，可不是你那清平，女子都騎到男人脖子上去。”一直沒做聲的同僚丁也開了口，他坐在稍遠的地方，和他們墨綠官袍不同，是和李花子同級的灰藍色。

“是啊，且不說女子須相夫教子，不可拋頭露面。憑著她那殺人勁兒，你是真不怕自己后宅不寧。”同僚丙說著就將書卷遞過去，接著說道。

“我可聽說李花子剛進大理寺，上對岑少卿指摘，下對獄卒司務痛批，話里話外都是神明大人如何，清平如何，這一派胡言可是得罪不少人。有這么一位夫人，可怎么穩住仕途。”

“況且這么一位夫人，日后孩兒如何教化。雖是什么清平神明學生，可神明已歸上清，日后如何造化還得看咱們君主。”同僚丁也繼續道。

“前些日子戶部肖從還特意來與你問詢，他家那千金可是京城貴女，若非你不肯，你何至于落在那兩位后頭。”

“這話倒是不錯，不過李錄事雖出生不顯，可論才貌京畿內少有，更是神明學生，這能稱得上神明學生的，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又有幾人能以女子之軀考入大理寺？”

同僚甲言語間對李花子倒也贊賞，引得吳澤軒側目，只是順著淡淡說了句，“她能進大理寺多虧神明大人之威。雖有些能耐，但畢竟是女子，也是螢火微弱，性不耐久，前日還同我抱怨著，說是辛苦，要早日嫁我去享福。想著當是婚事將近，提前與諸位道，屆時可要同去吃上我們的喜酒。”

同僚甲笑得凝滯，又隨即笑容擴大，“我就說，咱們澤軒是個重情義又謙虛的，你看看你們這說鬧一番，聽著還挑撥起兩人，傳出去估計這以后的吳夫人可不敢讓我們上門去。”

“肖兄這話可不對，花子總說，你在這刑部是頂頂的好人，助她不少，旁人我夫人不讓進，也必定得邀你去。”

被稱為肖兄的同僚甲苦笑似的道，“莫要拿我打趣。李錄事聽到我肖九儒的名字，可是要拿著掃帚將我打出去。”

“不過肖某曾聽李錄事言，此事必定要回清平禱告神明。”

“自然，父母皆在清平，也是要回去一趟。”

“到時候我與你同去，見識一番神明治下的清平城。”肖九儒對此頗有興致，吳澤軒卻笑不出來。

“澤軒，還從未問過你，神明大人到底是個什么模樣？”肖九儒說起，幾個人也都扭過頭，雖說清平神明這個名號早在這幾年間傳遍了大贏，可具體是什么模樣什么性子，眾說紛紜，連著黑市售賣的神明畫像也是各異，不過都是美人在上。

而這位神明學生吳澤軒卻未曾在他們面前提過什么細節，初時他們以為是傲慢，后來發現這這幾位神明學生，好像默契的都沒提過。

只字未提，學生的緘默回避使得清平神明桑落更為神秘非凡。

“大人的模樣，我不大記得了。”吳澤軒搖搖頭，“只記得是極好看的。”這套說辭大家是商量過，見他們神色平淡，想來是早有所聞那個傳言，桑落神明抹去了他們記憶。

“真是可惜，無以得見神明大人天顏。”肖九儒話音剛落，就聽著左后方傳來一個女聲，“現在不可惜了。”

他順著聲音轉過去瞧，少女一身素色衣裙卻是不菲的料子裁剪，襯著如秋葉殘荷之清冷，別有一番韻味。

“神明大人。”吳澤軒目光略過肖九儒的臉，落在門口之人的臉上，錯愕的盯著逆光下的少女，如夢似幻的讓他不敢上前。

吳翠跟著桑落走進來，她繞過眉宇微蹙的肖九儒，走向還在發怔的吳澤軒，“神明大人特意來找你和花子，她回去了嗎？”

“嗯。”他總算回過神，忍著心中的激蕩，才緩緩的迎上去，似乎躊躇不安，理了理衣角才鄭重的拱手作揖，“學生吳澤軒見過神明大人。”

說話剛一開口就酸澀兩分，鼻腔也堵住了，抬眸眼眶也微紅著。

原本坐著的同僚幾個早已不知何時起身，肖九儒下意識打量一番，又看向身后幾人，這才大步上前，“肖九儒拜見神明大人。”

“單元拜見神明大人。”

“游善拜見神明大人。”

“陳仕拜見神明大人。”

桑落輕輕挑眉，這名號真是好用。她目光落在那個肖九儒的身上，滿堂就數他最打眼，無外乎他頭上那個看起來就水頭很足的玉冠，和他本身的氣勢。

“肖九儒，肖家？”桑落短短五個字，讓肖九儒稍稍變了臉色，只一瞬而已。眾人也捕捉到桑落問話時流露的態度，官場之人皆是耳聰目明。

“是。”肖九儒的態度更為恭敬些。

“你請個假，跟我去找李花子。”桑落不再理會肖九儒，對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吳澤軒道，他和吳澤瑞還長得挺像，尤其是眉眼間，瞧著自己都有點狗狗眼。

“打擾了，走吧。”桑落一轉身看著謝必安在做鬼臉，被發現后立馬乖巧心虛，遲橫則是眼觀鼻的正經模樣，觸及到桑落目光才露出一些人氣兒的微笑。

從他們態度來看，無人質疑神明存在，起碼在明面上。如果真是她，她到底做了什么，讓這群高位之上的人都如此信服？

皇宮里的掌權者對她是什么態度？

攝政王和肖太傅知曉她存在后，又會是什么態度？

桑落原本覺得是霧里看花，此刻卻是感覺是盲人摸象，她打算進宮這個決定，到底是否妥當？

唯一能確認的是，在她還被人認為是神明桑落時，眼前的吳翠、朝廷上的李望才和吳文鶴都是護著她的。

有限的資源在手中，才能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