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在林潞的分遣之下十多個術士和武士各安其位,只等"請君入甕"了。那么她到底是不是入甕了呢?仰萍自己心里也沒個底。但這又不能讓人看出來,所以她干脆躲到亞芬昏睡的屋里去,一心玩弄那個神奇的陣,對于她來說,還是思考這些更專業些。
那廣告怎么說的來著:只有專業,我們才能做到更好。
所以這些危險的事情還是交給那些長期處在與這些邪門歪道戰斗在第一線的同志們吧。咱林姑娘只是瀟湘館的館長,可不是整天打打殺殺的那種單細胞動物。
不過,單細胞動物也大多是很快樂不是嗎?像紅娘那樣,不快樂嗎?身上沒有什么國仇家恨,也就少了幾分長嗟短嘆。像紫鵑那樣,與世無爭,只是想靜靜的來讀書,心中沒了功名利祿,也自然就少了幾分孤夜難眠。
天邊的烏云翻滾著,是哪位水系的術士召喚來的吧,風呼呼的吹動著,窗外的樹枝拍打著窗戶,發出一聲聲怪響,桌上的油燈燈火閃爍微明,正在茍延殘喘。仰萍找來燈油,給它續上點,又撥拉了兩下子,起身把窗戶關好,再走到亞芬身邊,幫她把被子掖好。突然,她給了床上的人狠狠的一拳:"現在你是睡公主了,我倒成了你的小丫鬟了。"
她還在計較這個!
可是人家還是覺得不過癮,又捶了十幾拳,一直捶的粉拳無力香肩酸軟才停下手來,看著那躺在床上毫無反應的睡美人,半是賭氣的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心一意的畫起那個陣來,一會兒在那兒加點東西,一會兒在那兒加點東西。出來這么久了,一個陣也沒有畫過,還比不得在瀟湘館里夜里無聊的時候和紫鵑畫幾張示意圖玩呢。
可惜啊,讀書空有萬卷多,行路卻無百里長。一直以來她都是很羨慕梅子的東跑西蕩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雖然前半句要打個不小的折扣,可是后半句人家確實是做到了。往北去,人家在建州和漁獵生番喝過鹿血獵過野熊;往西去人家在金山頂上采過靈芝;往南,海龍王的胡須下她摘過珍珠挖過珊瑚。每當接到她的信,總能從那神飛色舞的詞句中感到那名山大川秀麗的一切。那一時她真是有點嫉妒梅子。
嫉妒她為什么是生在一個沒有背景的家庭,嫉妒她為什么不用有著血海深仇去報還。
"孩子,你的心魔太重了。"
一個聲音悠悠的道,仰萍猛地驚醒過來,桌上的陣已經完成了大半,卻加入了許多不該有的東西,她小心翼翼的把它們剔除掉,補上"友情"和"信任",有添上幾筆小兒女之態。閉上了雙目,不去想它。
窗外的風更急了,雨點也終于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這雨聲掩蓋住屋外的廝殺身,也讓屋里的人平靜下來,重新去體會這自然生生不息,萬物參化的神妙道理。
圣教教理的第一層核心便是"絕地天通"。也就是外人常說的"破除偶像",立人為天地之中寶,不媚神不惡鬼,存而不論。全憑張揚個人精神貫徹天地,立茲于世,進而"民胞物與",與天地和同,與百家和同,此中不比不黨不懷私,磊落光明。這道理悟的越深,修為也越高。
然而在此之前,如何由"絕地天通"進到"天地人三圣合一",仰萍一直苦思不得其解,而在這樣一個雨夜里。她放開心靈,如同一片干涸的龜裂了的土地饑渴的接受著雨露的滋潤,然后逐漸的長出新的草,發出新的芽。所謂"絕地天通"和"貫徹天地"看上去相互悖謬,其實不然:"絕地天通"并不是真正的要斬斷天、地、人之間的關聯,使三者互不干涉--這也恰恰是外界對圣教最大的批評聲音。說他們是只重俗世人倫,不敬神明,無視鬼魂,以至于蠅營狗茍,羈縻碎屑,不能在"術"的博大精遠上和西天梵教相比,而一涉紅塵,又多少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俗事,人生又怎及道宗的超然灑脫。
現在仰萍她要說:錯!你看這京城是個繁華俗城之所,大觀城是個清修靜養之地。大觀城在哪兒?在京城內!京城在哪兒?在大觀城中!大觀城本無形無相,"大觀"一詞即括萬城。便是有圣教中人的地方,便亦是大觀城的所在。
入世,積極進取,奮發有為,這才是圣教歷經千年,雖經歷了多少風雨卻依然屹立不倒的秘密所在。絕地天通,真是把弱小的人放在與神同等的位置所在,大聲的告訴你,"站起來,你便是天地之極!站起來,你便無所不能!"正是在這種精神支撐下,才有了梅子那近乎異端的狂言:"給我一支箭,我能射破天;給我一柄劍,我能戳通地。讓天上神仙地下閻羅在我的腳下發抖,我要天地間獨一無二!"
看來她早就悟到了這一層啊,仰萍微微笑了,問題既然已經打開了一個缺口,那么剩下來的自然是要容易的多了:這六合八荒之外,到底有沒有神仙居住,他們和我們到底師生們樣的關系?在一般人想來,圣教徒對于第一個問題肯定就是異口同聲的"沒有"。不敬鬼神不立偶像不正式圣教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嗎?可是拿這個去問長老們,他們或笑而不答或拈花沉思,為什么?很簡單,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有沒有?先放一邊,咱先把手頭上的事情忙完再說……
這就像一個小孩子問家長說:"樓上的小胖的作業寫完沒有?"家長肯定會回答說:"你管他呢,先寫你自己的去……"
更何況在他們眼中天地人三者并立,凡人即使生命有限力量微小,但卻在價值上和天地平起平坐。什么玉皇王母啊,大家相安無事便好,但是要是招惹了我,哪怕被雷劈也要跑到曠野里指著天痛罵離家祖宗十八代。你這神仙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原本也和我一樣,就是一凡人,只不過后來修真修上去了。哼哼,誰說圣殿沒有神譜?和道宗、梵教三教并流了這么久大家也彼此還是知根知底的,哪些神不太安分,那些神求了也是白搭,家家心里都有個賬本。
仰萍把目光有轉會桌上:剛剛那個陣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還是假的?神跡還是裝神弄鬼?這么大的轉送陣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的東西,還定位給如此精確,難道真的向那些神棍們說的,可以把人傳送到川江流域內的任何一條支流邊?隱隱約約的,仰萍覺得這事情背后有點蹊蹺。要讓她相信這群神漢真的能請神,打死她也不信。"得回去好好查查,好好查查"
正當她還在苦思之時,英蓮猛地掀開簾子跑了進來:"抓住了,他們抓住了!"
"捉住了?"仰萍驚喜的跳了起來,眼淚一下子充滿眼眶,在屋里快步走了幾下,拉住英蓮,"走,我們去看看去。"剛要出門,突然又停住了,回到桌邊,提起筆,刷刷的寫好一首絕句,丟盡那個小傳送陣里,一道藍光閃過,紙條已經被送走了,她這才回過頭去,拉住英蓮去迎接那些得勝而歸的人們。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