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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朝會

寅時三刻,紫禁城還沉在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唯有乾清宮東暖閣的窗欞透出昏黃的光暈。

朱標閉著眼,任由幾個手腳麻利的老太監像擺弄一尊精致的木偶般,為他套上一層又一層繁復沉重的袞服。

十二章紋的玄衣纁裳,金線密織的日月星辰、山龍華蟲,每一道紋路都承載著祖宗法度和無上權威,也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冰涼的玉帶緊緊勒在腰間,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在眼前微微晃動,切割著太監們低眉順眼、屏息凝神的臉龐。

他心中那股屬于現代靈魂的躁動被這古老的儀軌死死按在軀殼深處,只余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

“陛下,御輦備好了。”司禮監掌印劉進中的聲音在簾外響起,恭敬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昨夜的血腥氣似乎還未從他蟒袍的褶皺里散盡。

朱標微微頷首,沒說話。他挪動著被袞服箍得僵硬的身體,踏出暖閣。

徹骨的寒風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穿透層層華服,刺入肌膚。巨大的龍紋御輦停在階下,十六名身強力壯的太監躬身侍立。

他坐了上去,冰冷的紫檀木座傳來透骨的寒意,與那金碧輝煌的雕飾形成刺眼的對比。

御輦被穩穩抬起,在空曠沉寂的宮道上緩緩前行,轱轆碾壓著凍硬的青石板,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聲響,碾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寧靜。

朱標靠在輦背上,半闔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腰間玉佩的流蘇。他早上只匆匆啃了個硬邦邦的芝麻燒餅,灌了幾口溫吞的白玉粥(一種用上等粳米熬煮、近乎無味的稀粥),

(沒有辣椒、花椒油,真難吃)

此刻那點微薄的熱量早已消耗殆盡,胃里空落落的,只余下冰冷的餅渣和揮之不去的檀香氣味混雜的怪異感覺。

(皇帝的早餐,竟也如此索然無味)

“咚——!咚——!咚——!”

承天門前,巨大的銅鼓被力士奮力擂響。

三通鼓畢,聲浪如同沉雷滾過宮城上空,震散了最后一絲夜色,也喚醒了沉睡的帝國中樞。

東西長安門次第洞開,早已等候在外的文武百官,如同兩道沉默的洪流,按著品級勛階,魚貫而入。

緋袍、青袍、綠袍匯成一片涌動的色塊,在晨曦微光中顯得肅穆而壓抑。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

不少老臣敏銳地察覺到,勛貴班列里多了幾張年輕而陌生的面孔,眼神銳利,腰板挺直,帶著一股新貴特有的、尚未被朝堂磨平的鋒芒。

那是昨夜“打掃”之后,由皇帝親自簡拔擢升的禁衛新銳,或是勛臣子弟中嶄露頭角者。

他們無聲地填補了昨日順化門外車隊留下的某些空缺,也像幾顆投入深潭的石子。

“列——班——!”

鴻臚寺官員清越悠長的唱禮聲穿透凜冽的空氣。

百官迅速在奉天殿前的巨大廣場上找到各自的位置,依班肅立。

鴉雀無聲,唯有寒風吹動袍袖發出的輕微獵獵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象征著帝國權力巔峰、沐浴在初升朝陽金光中的巍峨大殿。

“入——班——!”唱禮再起。

百官整肅衣冠,垂首躬身,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邁著沉穩的步伐,踏上那漫長的、冰冷的丹陛御道,依次進入奉天殿內。

巨大的殿宇空曠而森嚴,金磚墁地,光可鑒人,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高聳的藻井。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木料、冰冷金屬和上好沉檀混合的奇異氣息。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頌圣之聲猛然爆發,如同實質的聲浪撞擊著殿宇的梁柱和雕花窗欞,震得朱標冕冠上的玉藻都微微顫動。

成百上千的官員,無論白發蒼蒼的閣老,還是初入朝堂的新貴,此刻都深深拜伏下去,額頭緊貼著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

那整齊劃一的動作,那匯聚成雷霆的呼喊,形成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巨手,將高踞于須彌座蟠龍金椅之上的朱標,托舉到九霄云外。

朱標端坐在寬大而冰冷的龍椅上。

這象征著九五至尊的寶座,通體由紫檀木雕琢而成,鑲嵌著黃金、玉石,極盡奢華,但坐上去的感覺卻異常堅硬冰冷,遠不如后世一張普通的沙發舒適。

(這玩意還是得改裝改造)

他微微抬手,虛虛一扶,動作是記憶中的標準儀態。

“眾卿平身。”

聲音透過冕旒玉珠的間隙傳出,平靜無波,聽不出多少新君臨朝的意氣風發,反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疏離。

百官謝恩起身,垂手肅立,目光低垂,不敢直視天顏。

偌大的殿堂,瞬間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朱標的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頭。

他看到了站在文官班列最前方的幾位閣老,看到了勛貴中幾位須發皆白的老國公,也看到了兵部、刑部、戶部等幾部尚書凝重而謹慎的臉。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站在殿柱旁陰影里的劉進中身上。

這位大伴微微垂著頭,蟒袍襯得他身形有些佝僂,臉上是一夜未眠的疲憊,但那雙垂下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事畢后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猛地從文官班列中搶出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御階之下,動作幅度之大,甚至帶起了一陣微風。

正是禮部尚書馮開元。

這位須發花白的老臣,雙手高高擎著象牙笏板,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甚至隱隱帶上了哭腔:

“臣!禮部尚書牛諒!啟奏陛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將醞釀了一夜、甚至更久的話語傾瀉而出,“陛下!今國朝新定,萬象更新,實乃乾坤再造之機!

然,國之大計,首在得人!先帝英明神武,然晚年為體恤士子奔波之苦,亦慮及地方推舉之弊,已有五年未曾開科取士!天下士子,翹首以盼,如久旱之望云霓!

其拳拳報國之心,殷殷向學之志,郁結于胸,無處施展!長此以往,恐令天下讀書人心寒,賢才散逸于野,實非社稷之福啊,陛下——!”

牛諒的聲音越說越高亢,說到最后“陛下”二字時,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將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咚”的一聲悶響,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

他身后的幾位禮部侍郎、郎中,也紛紛跟著跪下,齊聲道:“懇請陛下恩準,重開科舉,揀拔天下賢才,以安士林,以固國本!”

這悲愴而懇切的奏請,帶著老臣的赤誠與時代的焦慮,瞬間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陣低低的騷動。

不少官員,尤其是出身科舉的官員,臉上都露出了深以為然、感同身受的神色。

龍椅上的朱標,卻只是微微側了側頭,似乎覺得冕旒垂下的玉珠有些礙眼。

他單手支著下巴,手肘擱在冰冷的龍椅扶手上,另一只手則漫不經心地翻弄著御案上幾份攤開的奏疏。

牛諒那番引經據典、情真意切的陳詞,落在他耳中,嗡嗡作響,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

什么“郁結于胸”,什么“久旱云霓”,什么“賢才散逸”……他腦子里自動翻譯成更直白的詞匯:哦,就是缺干活的人了,想招點新員工進來。

不就是招些打工仔嗎?至于這么聲淚俱下、嘰里呱啦大半天嗎?他心中無聲地吐槽著。

(能力到達標準線,一切都可以培養,忠誠,還是忠誠)

終于,牛諒的哭聲漸歇,只剩下壓抑的抽噎,額頭還抵在冰涼的地面上,肩膀微微聳動。

朱標這才慢悠悠地放下支著下巴的手,坐直了身體。

他拿起御案上最上面那份奏疏——正是禮部關于請求重開科舉的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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