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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煤,絕非僅僅是取暖燒飯的燃料。

更是這深埋地腹的黑色骸骨,是驅動鋼鐵巨獸的心臟!

產生的焦煤,是點燃煉爐、鍛造帝國脊梁的唯一火種!

唯有掌控這奔涌帝國血脈的黑色力量,將煤之烈焰與鐵之意志熔鑄成堅不可摧的共同體,煌煌大明,

才能掙脫千年農耕桎梏,以鋼鐵車輪的轟鳴,撞開“工業時代”的玄鐵之門!

目光穿透漸濃夜色,直抵礦洞最底層。

此刻,王石頭和李大壯在趙閻羅毒蛇般目光下,正拼盡最后氣息,用撬杠和血肉之軀,將最后一塊重逾千斤的原煤奮力撬下。

煤塊轟然滾落,砸在松軟煤渣地,激起濃密嗆人黑云,瞬間吞噬他們只剩眼白尚能分辨的麻木臉龐,模糊黑暗世界最后的光影輪廓。

手中殘留著白日工部新制鐵鎬的冰冷堅硬。

朱標緩緩地、緊緊地收攏五指,骨節發出輕微脆響。

仿佛要將整座鐘山的重量、整個時代洪流的方向,都死死攥入掌心。

那深埋的烏金,是點燃希望的圣火,亦是焚盡一切的業炎。

帝國巨艦已在煤塵血腥的轟鳴中,無可逆轉地斬浪前行,駛向鐵與火交織的彼岸——前方,是鑄就輝煌的熔爐,還是焚盡八荒的烈焰?無人能答。

唯有鐘山沉默依舊,以亙古嶙峋脊梁。

礦洞最深處,鐵器與巖石碰撞的余音,如巨變時代沉重倔強的心跳,穿透巖土,在漸涼夜風中隱隱搏動,不肯停歇。

夜色徹底吞沒鐘山龐大輪廓。

山腳喧囂未歇,反在夜色掩護下透出更隱秘緊張的律動。

火把昏黃跳躍,映照從各礦洞蜿蜒而出的煤車隊伍,如黑色溪流匯向山腳最大轉運場。

王石頭和李大壯推著最后一車原煤。

沉重木輪在凍硬土路上吱呀作響,每次顛簸都讓骨頭縫透出酸疼。

抵達堆場邊緣,兩人幾乎同時卸力,靠冰冷車轅劇烈喘息,白色哈氣在寒夜凝成霧團。

“大壯,”王石頭抹了把臉上煤灰汗水,聲音嘶啞,

“聽說......晌午前頭礦上老吳家小子,七號斜井里......沒了?”

李大壯身體明顯一僵。

低頭,用腳碾著地上煤渣,悶悶“嗯”了一聲,低沉幾不可聞。“頂板突然塌了......一眨眼功夫,人......埋里頭了。

監工嫌耽誤工,只扒拉出囫圇尸首......席子都沒裹,直接扔后山溝了。”

刺骨寒意,比初春夜風更甚,瞬間攫住王石頭心臟。

老吳那張總帶討好笑容的苦臉,十三歲就跟大人推煤車的半大小子......畫面清晰刺目。

“這吃人的窟窿......”字句從牙縫擠出,拳頭在黑暗中攥緊,指甲深掐掌心。

他猛地直起身,“走!卸車!早點完事,興許......還能去后山溝給那孩子......燒兩張紙錢。”

這微末念頭,成了支撐疲憊軀體的唯一暖意。

轉運場上,景象駭人。

巨大煤堆在火把下如起伏黑色山巒。

無數人影蠕動其中。卸車礦工弓腰奮力鏟下沉重原煤,煤塊砸落聲沉悶密集。

分揀婦孺蹲在煤堆旁,烏黑雙手在煤塊中飛快扒拉,分出大小成色,煤灰早已將臉和粗布衣染得看不出本色。

裝載工喊著號子,將煤塊裝上牛車、驢車。

空氣彌漫濃得化不開的煤塵味、牲畜糞便味、汗水酸臭味。撕心裂肺的咳嗽此起彼伏。

一個約莫八九歲、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蹲在李大壯剛卸下的煤堆旁分揀,一陣劇咳讓她小小身體蜷縮,咳得喘不過氣,小臉憋得青紫。

旁邊同樣瘦弱的婦人(大概是母親)連忙丟下煤塊,用烏黑的手用力拍打她背心,眼神麻木痛楚。

“看什么看!手腳麻利點!誤了時辰,扣工錢!”手持皮鞭、穿厚棉襖的工頭巡視煤堆間,鞭梢甩出“啪啪”脆響,厲聲呵斥。

聲音如鞭子抽在每具疲憊軀體上。

李大壯看著那對母女,又看工頭油光水滑的臉,一股邪火竄上心頭。

他上前一步——胳膊被王石頭死死拽住!

老礦工渾濁眼睛帶著嚴厲警告,緩緩地、沉重地搖頭。

李大壯胸膛劇烈起伏,最終,那口氣頹然泄掉。他猛地轉身,掄起鐵鍬,

更加用力鏟向車斗里冰冷煤塊,仿佛要將所有憤怒和無力砸進這無情黑石。

太平里,錦衣衛衙門。

白日抄家喧囂沉寂,更深沉、令人心悸的肅殺彌漫。

值房燈火通明,蔣瓛端坐上首太師椅。

巨大紫檀案幾上,攤開那本從趙家賬房搜出的厚厚藍布賬簿,旁堆幾封火漆挑開的密函。

燭火跳躍,在他冷硬側臉投下明暗陰影。

青衫書吏垂手肅立:“......同知大人,趙家庫房清點完畢:現銀、銅錢、銀票合計八萬七千余兩;

田產地契、商鋪文契四十七處;

另地窖藏上好精鐵三千斤,均已封存。

煤庫中存煤數量巨大,尚在清點。”

蔣瓛目光未離賬簿,手指緩緩劃過紙頁,停在一行朱砂筆勾出的記錄:“洪武二十四年冬月十七,付‘浙商沉公’,船引費紋銀一千五百兩,

貨:上好松江棉布五百匹,景德細瓷三十箱......備注:倭島特需。”

指尖在“倭島特需”四字上重重一點。

“這個‘沉公’,查實了?”聲音冷如冰窟撈出的刀子。

書吏頭垂得更低:“回大人,查實。正是常年在寧波、雙嶼行走的大海商沉一石。

此人......與沿海幾股大倭寇首領過從甚密。

趙家以布匹、瓷器為幌,夾帶朝廷嚴控之精鐵、硫磺、硝石出海,交易對象,確系倭寇!

此航路,經賬簿與截獲沉一石密信核對,已有三年,獲利......難以估量。”

蔣瓛鼻腔輕哼,眼中寒芒暴漲:“好個‘趙半城’!

盤剝礦工,侵吞礦稅,已是死罪!

竟敢私通倭寇,資敵以鐵!百死莫贖!”他猛地合上賬簿。

“所有涉案票據、密信,單獨立冊,列為‘甲字秘檔’。

庫中三千斤精鐵,即刻秘密押送軍器局熔毀重鑄,片甲不留!”

“是!”書吏凜然應命。

“還有,”蔣瓛抬眼,目光如電,“白日查抄時,那個試圖賄賂百戶、自稱‘永利貨棧’東家的綢緞商,叫什么?”

“回大人,周世榮,正扣押在西廂房。”

蔣瓛嘴角勾起冰冷弧度:“周世榮......永利貨棧?胃口不小。帶過來。”

他倒要看看,這迫不及待想吞下趙家肥肉的商賈,能吐出什么。鐘山的煤,牽扯的網,比預想的更深,更黑。

東宮,文華殿后暖閣。

鎏金瑞獸香爐吐出裊裊青煙,沉水香氣息彌漫,驅不散朱標眉宇沉郁。

寬大紫檀書案上,攤開的非經史子集,而是一幅墨跡淋漓的草圖:

結構分明的煉鐵高爐,復雜咬合的齒輪傳動,

甚至還有......冒著濃煙的蒸汽機雛形。

圖紙旁,幾塊工部新送的烏黑發亮煤塊樣品,一柄新鍛打、閃幽藍光澤的雁翎刀。

修長手指撫過冰涼刀身,金屬特有的堅硬與銳利直抵指尖。

此刀,鐘山煤產出的煉焦為火,工部新“模具灌鋼法”千錘百煉而成。

堅韌鋒利,遠超市面尋常兵刃。

煤與鐵的結合,初露猙獰鋒芒。

白日蔣瓛密奏內容,如陰冷毒蛇纏繞心頭。

趙家之罪,罄竹難書。

然其覆滅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與利益鏈條,必引更兇險爭奪。

潛伏暗處、覬覦鐘山烏金的魑魅魍魎,只會比趙家更貪婪無底線。

周世榮,不過是急不可耐跳出的第一只禿鷲。

“煤鐵共同體......”低語著心中醞釀已久的概念,眼神深邃如淵。

絕非簡單資源整合。

它需要全新、高效嚴密的體系:礦洞深處最原始開采,運輸、洗選、焦化,高爐熊熊烈焰,最終鍛成帝國鋼鐵筋骨。

每一環節,如同精密齒輪,不容錯亂。

維系這龐然巨物的,是嚴酷律法,高效官僚機器,更是......

對人力這最原始“燃料”的殘酷壓榨。

聽著錦衣衛的稟報,案牘上那些佝僂身影......草草掩埋的尸骨......轉運場咳得撕心裂肺的......畫面翻騰。

前世“牛馬”的記憶碎片,與今生儲位的責任野心,在靈魂深處激烈撕扯。

通往工業榮光的道路,必然鋪滿白骨。

但帝國未來,亦需這黑色血液澆灌。

他走到窗邊,推開沉重雕花木窗。

清冷夜風涌入,帶著江南濕潤。

遠處,南京城百萬家燈火在夜色中明滅,如星河倒瀉。

這片繁華之下,鐘山礦洞里的黑暗搏殺,錦衣衛衙門內的森然審訊,商賈間的貪婪算計......

無數暗流在夜幕下洶涌奔騰。

朱標目光再次投向鐘山深沉暗影。

緩緩抬手,掌心向上,仿佛感受無形卻無處不在的時代洪流。

帝國巨輪已啟航,駛向鐵與火的未知之海。

掌握舵輪朱標,在點燃工業之火時,又如何不被火光投射的巨大扭曲陰影所灼傷?

夜風拂過年輕凝重的臉龐。

無人能答。

只有案頭那幾塊烏黑的煤,在燭光下閃爍幽深莫測的光澤,沉默如謎。

礦洞深處,鐵器與巖石碰撞的余音,隱隱傳來,不肯停歇。

那是時代沉重的心跳,也是無數微末生命,在黑暗地底,為即將噴涌的黑色烈焰,敲響的,無聲的鼓點。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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