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過供銷社的時候，

陳超掏出剩下的三毛五分錢，“咱們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得想辦法改善伙食?！?

供銷社里貨物寥寥，柜臺灰撲撲的，玻璃上泛著淡淡的綠色。

陳超的目光在貨架上掃視，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貨架上稀稀拉拉地擺著幾樣日用品，大半位置都空著。角落里堆著幾捆油紙包，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旁邊是幾個積滿灰塵的搪瓷盆。

“同志，有白糖嗎？“陳超問道。

售貨員頭也不抬：“糖票呢？“

陳超搖搖頭：“沒有票，有沒有不要票的？“

“想什么呢？“售貨員嗤笑一聲，“現在連鹽都要票，你還想買糖？“

劉玉英拉了拉兒子的袖子：“超兒，算了吧，蘭花兒病好了就行，不用買什么?！?

林小滿站在一旁，看著陳超緊皺的眉頭，輕聲道：“我那里還有半包紅糖，回去給蘭花泡水喝。“

陳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貨架上。忽然，他眼睛一亮：“那捆尼龍繩多少錢？“

“三毛二?！?

“酒糟有嗎？“

售貨員打量他道：“有，喂豬?。俊?

陳超笑了笑：“對，喂豬?！?

“兩分錢一斤，要多少？“

“來五斤?！?

劉玉英驚訝地看著兒子：“超兒，咱家哪來的豬？“

陳超神秘地眨眨眼：“媽，您等著吃肉就行。“

付完錢，陳超手里只剩下可憐的一分錢。

他小心地把尼龍繩盤好掛在肩上，又接過售貨員遞來的粗布袋子，里面裝著發酵過的酒糟，散發出一股酸澀的酒香。

走出供銷社，林小滿好奇地湊近布袋聞了聞，立刻皺起鼻子：“這味嗆人……“

“野豬最喜歡這種發酵的味道?！瓣惓忉尩?，“酒糟里有乙醇和丁酸，幾里外的野豬聞到就會找過來?！?

劉玉英將信將疑：“可這些年山上野豬少多了，都被人打怕了，躲得可深了?！?

“所以要用點特別的法子?！瓣惓嗔说嗍种械牟即斑@味道它們抗拒不了?！?

三人沿著土路往黃泥村走，蘭花趴在陳超背上，小手玩著哥哥的衣領，時不時和林小滿說笑幾句。

小姑娘雖然剛生過病，但精神頭已經好了不少，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嫂子“充滿了好奇。

“小滿姐，省城真有五層高的樓嗎？“

“有啊，還有更高的呢?！?

“那樓不會倒嗎？“

林小滿笑著捏捏蘭花的小臉：“不會，蓋得可結實了?！?

轉過一個土坡，黃泥村的輪廓已經出現在視野中。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藍色身影格外顯眼——是那群知青。他們圍成一圈，中間站著的正是趙建國，正激動地比劃著什么。

看到陳超一行人走近，知青們立刻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他們，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事。

“喲，這不是'富農少爺'嗎？“一個瘦高個男知青陰陽怪氣地開口，“怎么，拐了我們知青點的姑娘，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

陳超面不改色，繼續往前走。

林小滿卻忍不住回擊：“張建軍，你嘴巴放干凈點！什么拐不拐的，是我自愿的！“

“自愿？“扎辮子的李紅霞冷笑，“林小滿，你腦子被門夾了吧？跟個富農子弟結婚，你爸媽知道了不得氣死？“

趙建國推開同伴走上前，眼鏡片后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小滿：“小滿，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威脅你？你跟我說，知青點給你做主！“

“趙建國，我再說一遍，我要嫁給陳超，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們要是再胡說八道，別怪我不客氣！“

這個動作像捅了馬蜂窩，知青們頓時炸開了鍋。

“不知廉恥！“

“自甘墮落！“

“省城來的姑娘，居然要嫁個泥腿子！“

陳超轉向那群知青：“各位同志，我和林小滿的事，誰要管也輪不到你們吧?，F在請讓一讓，我妹妹剛生完病，需要休息?！?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

知青們一時語塞，竟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只有趙建國還站在原地不動，臉色鐵青：“陳超，你別得意！這事沒完！林小滿是知青，她的婚事得經過組織批準！“

陳超直視他的眼睛：“那就請組織決定吧。“

走過知青們身邊時，陳超聽到有人小聲嘀咕：“裝什么裝，一個富農崽子...“

“切，林小滿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陳超握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

前世的記憶涌上心頭——就是這些人的聯名舉報信，讓他在林小滿死后雪上加霜。

但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讓家人吃上肉，補充營養。

回到家中，陳超小心翼翼地把蘭花放在炕上。小姑娘雖然退燒了，但臉色仍有些蒼白，小手緊緊抓著哥哥的衣角不放。

“媽，我餓...“蘭花小聲嘟囔著。

劉玉英連忙從灶臺旁的瓦罐里舀出半碗玉米面，又摻了一大把干野菜，開始生火做菜窩窩頭。

陳超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和罐底那點可憐的存糧，心里像壓了塊石頭。

“我去知青點拿紅糖?！傲中M突然說，隨即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劉玉英一邊捏著窩頭，一邊說道：

“超兒，省城來的姑娘，你可不能欺負人家?！?

“媽，我哪敢啊?！瓣惓嘈χ鴵u頭，“我就是覺得...她可能是一時沖動?！?

“我瞧這閨女是認真的。“

過了沒有多久，陳超跟母親正說著話，院門突然被推開。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林小滿左手提著小半袋紅糖，右手拎著個掉了漆的搪瓷臉盆，背上還背著捆得整整齊齊的被褥。

“這...“陳超一時語塞。

林小滿把紅糖遞給劉玉英，喘著氣說：“阿姨，給蘭花沖水喝?！叭缓筠D向陳超，眼神明亮如星，“我跟她們大吵一架，搬出來了?！?

陳超連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你...真考慮清楚了？“

“當然！“林小滿抹了把汗，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你看，我把證明都寫好了，只要生產隊開證明信，去公社蓋章就行！“

陳超展開那張紙，上面工整地寫著：“茲證明知識青年林小滿同志與黃泥村社員陳超同志自愿結為夫妻...“

“今天我們就去公社蓋章?！傲中M的聲音微微發顫，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灶臺前的劉玉英突然轉過身去，肩膀輕輕抖動。

陳超知道母親在哭——這個家太久了沒有喜事，久到已經忘了高興該怎么表達。

“小滿...“陳超喉頭發緊，“你知道我家條件不好，以后...“

雖然自己算是小滿的救命恩人，但前一世，小滿的父親何嘗又不是自己的恩人呢。

如今小滿要嫁給自己，會不會有些乘人之危？

“我不在乎?！傲中M打斷他，“昨天那事兒，我感覺仿佛死過一回了，除了爸爸媽媽，我只相信你！“

陳超心頭一震，正當他還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

“嫂子，這是什么?。?！“

小姑娘一骨碌爬起來，眼巴巴地盯著林小滿帶來的紅糖。

林小滿放下東西，沖著妹妹笑了下，捏了一小撮，沖了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

“紅糖啊，你嘗嘗好不好喝?！?

“嫂子也喝！“蘭花捧著碗，第一口先遞給林小滿。

這一聲聲“嫂子“叫得林小滿臉頰飛紅。

她把碗推給蘭花：“你喝，我不愛吃甜的?！?

陳超看著這一幕，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前世孤苦伶仃的妹妹，現在正甜甜地叫著“嫂子“；前世早逝的母親，此刻正用欣慰的目光看著他們；而前世那個意外喪命于惡霸手中省城姑娘，現在竟要成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