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毒堇之杯:蘇格拉底、希臘黃金時代與正當(dāng)?shù)纳?/a>
- (英)貝塔妮·休斯
- 1901字
- 2024-02-22 16:25:33
6 制約、平衡和魔法師
雅典,公元前462-前399年
不要因為我說了真話而對我發(fā)火;不管是誰,只要真誠地反對你們或其他大眾,阻止城里發(fā)生的許多不公和非法之事,那就別想活下去。一個真正為正義而戰(zhàn)的人,哪怕只想多活一時片刻,也必須過一種私人的生活,而不是公共生活。
——柏拉圖,《申辯篇》,31e-32a[1]
雅典市政廣場博物館的地下室里收藏著25萬件古代文物,都排列在20世紀50年代建造的一些精美櫥架上,不少還保存在老舊的橄欖油罐里。在這些文物當(dāng)中,有一個公元前5世紀的原始投票箱仍留在原地。這個簡單的陶土結(jié)構(gòu)體怎么看都像個孤立的地下煙囪,古雅典人會把他們的選票“psēphos”(礫石,最初的投票工具,一般是河里的鵝卵石或其他石子)投到這里面。公元前399年前后,人們已經(jīng)不再往這里面投鵝卵石了,他們精心設(shè)計了一種選票。在蘇格拉底受審時,那可是很前沿的新奇玩意兒,其形如指鈸,有些中空,有些則塞入了一根柄。無柄代表有罪,有柄代表無罪。只要你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中間,就沒人知道你把選票投進了哪邊(投票箱里分成了兩塊,一邊收“無罪”票,另一邊收“有罪”票),這是一種古老的不記名投票方式。
這個地下室的考古遺跡向我們道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從中可以窺見雅典人在民主制下的心態(tài)。盡管言辭在雅典很有價值,也頗具說服力,但雅典人明白,他們須盡力制約華而不實的言語(遑論選舉舞弊和腐敗了)。雅典娜的子民精明地意識到,他們這種“開放性”體制極易被人濫用,或者受到威脅,而口才或人際關(guān)系在一個由人來領(lǐng)導(dǎo)的體系中也很可能會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力,于是他們花費了大把的心思來研究如何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保持所有程序的公平和萬無一失。[2]
法庭中的魔法
話雖如此,但在這樣的庭審中,像蘇格拉底這樣的凡人仍然面臨著巨大的風(fēng)險。法庭上也不無妖魔作祟。
從國王柱廊往西北方向走5分鐘,你就能看到凱拉米克斯博物館(Kerameikos Museum),里面有一尊小型的男性雕像。這個鉛制小人的雙手被綁在背后,埋進了一口鉛制的棺材里。他的右腿和棺材蓋上都刻著他的名字:莫內(nèi)西馬霍斯(Mnesimachos)。
莫內(nèi)西馬霍斯曾被人施過巫術(shù),這也是雅典法律制度的一個方面,但常被人淡化,因為它不太符合一種流行觀念,即雅典是一個高尚而開明的準(zhǔn)烏托邦。那個微型的鉛制棺材蓋上還銘記著另一些雅典人。這些人可能是受害者的朋友,也可能是把他告上法庭的敵人。棺材蓋上包含了各種惡毒的咒語,在這份名單的末尾寫著:“以及所有站在他那邊的法律辯護人(syndikos)或證人(martys)”。[3]
我們還在別處的水井和水箱里發(fā)現(xiàn)了雅典人的咒符(curse-tablets),它們被折疊起來,用釘子刺穿,留存于水下。其中的要旨看來就是想讓那些出庭的人喪失能力:
那人和他所行的事,也要像這鉛板一樣無用而冰冷;那些伴他左右的人,不管是議論我還是謀害我,也要叫他們無用而冰冷。[4]
像這樣的小雕像,連同各法院所在區(qū)域(雅典市中心、比雷埃夫斯和凱拉米克斯區(qū))出土的所有咒符,都表明雅典有可能是一個極其多疑而迷信的社會。詛咒一度被視為雅典下層人的習(xí)慣,但最近激增的雅典考古活動描繪出了一幅不同的圖景。這些刻有名諱的雕像和咒符頻頻出現(xiàn),說明這種巫術(shù)是一種相當(dāng)標(biāo)準(zhǔn)的程序。美國雅典古典研究學(xué)院最近對該市出土的所有現(xiàn)存雕刻畫進行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大部分雕刻畫都可分為兩類:基礎(chǔ)知識類和詛咒類,前者是供雅典人學(xué)習(xí)閱讀和寫作之用,后者則是供雅典人完善詛咒他人之法。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也提到了這種合法的魔法,即這種通過符咒所產(chǎn)生的約束性法術(shù)的用途:
他們相信這些事情能讓我們的罪惡在陰間得到赦免,誰要是輕忽咒語和祭祀,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恐怖了。[5]
在很多人心里,魔法還能透過其他途徑在法律體系中發(fā)揮作用。人們相信某種隨機性的準(zhǔn)超自然力(Kleromancy)可以引導(dǎo)抽選器中的小球到達特定的位置。這些雅典人不會讓審判的結(jié)果僅僅取決于被告言論的力量或陪審團的心血來潮,必須召喚更黑暗的力量來施加影響。[6]考慮到雅典是一個多么好打官司的社會——別忘了,這里隨便哪一年都有近40000樁案件——巫術(shù)的來往肯定不少。
雅典是一座慣于在靈界(the spirit world)的助力下審判、處決無罪者和有罪者的城市。
* * *
在國王執(zhí)政官的法庭上,水鐘上的塞子已經(jīng)拔掉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美勒托、阿尼圖斯和呂孔身上(美勒托可能還帶了些人來,以證實他對蘇格拉底的指控)。控方團隊有整整3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他們的任務(wù)。[7]
在當(dāng)天日落之前,雅典人將決定一位年逾古稀的哲學(xué)家的生死,不過孰勝孰敗目前還無人能夠預(yù)料。
古雅典的法律體系中并無出庭律師或代理律師——美勒托、阿尼圖斯和呂孔必須親自來打這場官司,蘇格拉底必須為自己辯護。誰也不知道蘇格拉底那出了名的機智、聰明的俏皮話、善于思考的頭腦以及自信能否提供足夠的彈藥來挽救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