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一夜。
寂靜無人的街道,忽聽那朱漆大門嗡鳴。
一個人,走了出來。
他站在雨里。
垂下眸子。
望著雨里跪倒的人,良久。
“你就沒有什么話,想同我說的。”
那人,如磐石而定,扎根在雨里,不言一詞。
他等待著。
忽然想起上一次落雨,兩人曾是那樣的纏綿甜蜜。
他那時心緒全然系在她身,哪管路途事情,冒雨而來,盡數將自己的真心,袒露在她的面前。
那時候,他也以為,她和他,是一樣的。
直到她出逃,那些個玩弄他心的手段,他才偵破。
他沈卿司如個傻子般,被她提著線耍,還沾沾自喜而不自知。
到如今,她竟然心里還有了霍刀...
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彌漫上他的心。
叫他欲親近她而不得;
欲舍棄她而不能...
“我叫你,看著我。”
那雕塑一般的人兒,終于緩緩抬首——
整個面目蒼白得毫無一分的血色,唯一雙秋子賽月,亮得嚇人。
目色相撞,他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眼里的一切。
冰涼的雨線落在他的身上,又順著絳紫的衣角成線溜走。
卷走他最后的一絲熱騰。
默默的。
無言的。
天地,他只見那蒼涼絕情的目色流轉。
無數的雨水砸著她的面龐,可她眼睫未顫,堅定的,死死盯著他。
雨水倒進她的眼里,又順著眼角流出。
那雙赤目無怒,平淡難起波瀾。
仿似,他是一個陌生人。
他與她,沒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那樣涼薄的眼神。
卻叫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那雙皂靴,終究動了。
三步兩步的慢行雨中,失魂落魄。
他醉了。
無關烈酒。
因那雨,這雨。
因情,因她。
她清清楚楚地用眼神告訴他,她不愛他。
甚至,她恨他入骨。
她雖一字未言,可他聽得振聾發聵!
心密密麻麻的痛。
痛的叫他一再皺緊了眉頭、握緊了拳頭。
此行,竟是他歷經世上的,第一場雨。
萬事掌握的沈卿司,此刻竟不知如何對待她。
放她?
不舍。
困她?
不忍。
他太貪心了。
既要她的人,亦要她的心。
只是,他的貪心來得太晚了些。
在他將她一次次玩弄鼓掌之時,一次次叫她失望苦痛之時,他早已沒了入她心的權利。
天明放晴,烏云散了。
她終是昏倒在這滂沱了一夜的大雨里。
一場透徹的大雨過后,萬物生發。
就連壽安堂前那一株十年不曾開花的玉樹,都結出了濃密的花苞,透出清幽的香氣。
“老夫人真是好手段,一個春月,便將這二人離心至此。”
慈歲笑著遞過剪刀,霍老夫人接過,帶了一份得意,“褚修的執著從小如此,便是只有叫他自己心死了,才能真正地做到放手。而那丫頭那兒,我不信經過這一遭,她還能笑臉伴郎君?若是她還能如過去那般用情哄著褚修、牽著褚修,我反倒要佩服她。”
能打敗情感的,最恨最厲的,唯有“背叛”二字。
越是情深,越是患得患失,就越是害怕背叛。
殺人,不過誅心。
“春月父親那兒可安排好了?可別出了什么差錯,叫火引到我這來。”
“老夫人寬心,那春月母親早逝,只有一個爛賭的父親了。若非咱們用計,他父親也不會將自己的命都賭輸了出去,也就不會連帶著自己的女兒的命,亦成了他人的賭資。”
“阿彌陀佛...可憐春月那個傻丫頭了,也是個孝順的。記得,將她厚葬了...”說著,又脫下手腕上一盞菩提佛珠遞給慈歲,“將此物置放于她墳前,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罷。”
以佛珠鎮墓。
難說,是心意。
或是懼冤魂索命。
“老夫人就是心善!”慈歲笑著接過,揣進了懷里,“奴婢記下來,這就去辦!”
剪刀利落,幾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掉進了泥土里。
還未開放,已殘敗于她人之手。
不過一個十八歲的小丫鬟,妄想與她抗衡?
過去不過是仗著褚修的寵愛,她也懶得與那小輩去計較。
真動起手來,她連三招不過,便能悄無聲息地要她的命。
如今褚修雖然對她心寒,淡了許多,可仍舊不是動她的最好時機。
非要到兩人冷的日子長了,褚修生了再無可能修復的嫌隙,便是她派暗探,做掉她的時候了。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高枕無憂。
而后再挑選傳宗接代的女子,更要謹慎、再謹慎些。
要美。
但缺智少慧。
要低賤。
但不生風骨。
便這樣,才好便于她把控。
不像如今這個桑無憂,很是叫她費了一番的頭腦與手段,才算是有所成。
對于她一個成日吃齋念佛的老人家,還是太辛苦了些。
“真是年歲大了,不經折騰嘍...”
霍老夫人一笑,低頭嗅那玉樹的香氣,肺腑純然,滿是幽香。
不過她才舒坦了一刻,忽有小廝闖進來喊,“老夫人,不好了!”
“穩重些!有話慢慢說!”
那小廝眼里滿是焦急,“五皇子吳王失蹤了!大理寺少卿此刻正在侯府同侯爺問話呢!”
“什么!?”
天子腳下!天子親子!
竟然、失蹤了!?
“什么時候失蹤的?”
“適才小的聽那大理寺來的人說,是昨夜從侯府離去后,就再沒回過王府!”
那一柄尖利的剪刀,脫于她手,摔落在地上,同那幾個被它剪掉的花瓣,共墜一處塵埃。
“可是吳王心血來潮去了他處,故此未歸家?”
“京城都翻遍了,都不見皇子的蹤跡!眼下,整個朝廷都亂了套了!皇上今日連朝都不上了,一聽吳王失蹤的消息,嘔出一口血昏了過去!如今...也是難說的呀!”
一番接一番的震驚,叫她幾乎難以呼吸。
太子之位如今懸而未定,皇帝又因之病重,偏偏,五皇子是在自己壽宴回去的路上丟失的!
她沈家,無論如何都不能逃了這罪責!
只盼,這五皇子是自己藏到哪里去,安然無恙才好!
不然,整個沈府,都難逃抄家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