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過去，距離開庭只剩七天。

唐律師那邊形同虛設，連劉毅軍和何藍月的關系都還沒搞清楚，就別妄想讓他幫忙打贏官司了，勝負手還得看高銘。可自從那天見面后，高銘一點動靜都沒有，這讓沈小溪有些忐忑，畢竟高銘食言過一次，雖說她對高銘是信任的，但近期的經歷一次次地告訴她，太過信任別人是會付出代價的。

她開始審視自己的應訴方向是否正確。

目前已知劉毅軍就是上次陷害她的兇手，憑借鑰匙扣和視頻截圖足以讓警方重新對其展開調查，可那只是一次節外生枝的事故，真正棘手的還是佩佩的傷人事件，在小女孩重傷的前提下，在輿論壓力下，在她和魏泉的潛在仇人關系下，一旦開庭審理，按照高銘此前的判斷，她很可能會被判刑。

將劉毅軍繩之以法并不能解決自身困境，找出真正的傷人犬，抓住幕后黑手才能破局。而幕后黑手的目標之一顯然是何藍月，所以沿波討源，迫使何藍月有所行動，從而引出幕后黑手的思路是沒錯的。而且，目擊者掌握的證據對劉毅軍、何藍月具有巨大威脅，幕后黑手理應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應訴方向沒問題。

得出這個結論后，沈小溪決定不再懷疑高銘，既然選擇了相信，就索性堅信到底，哪怕最終會因此付出代價，會敗訴，或被欺騙，那也是自己的選擇。

行動繼續。

昨天，沈小溪和劉毅軍完成了兩次通話，交談內容和目擊者與她打電話時相差不多，她甚至還刻意模仿了目擊者的語調，以防被聽出端倪。

在等待目擊者的進一步通知前，她也沒聯系劉毅軍。

直到下午三點，目擊者終于發來消息。

時間：中和市場。地點：晚上七點。

中和市場是東區最大的市場之一，人流量很大，尤其晚上的夜市。

對方將地點選在這，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趁著人多眼雜，混亂之中完成交易，方便掩飾和逃離，不易被跟蹤，而且沒指明具體地點，沈小溪只能先到市場后再詢問對方，或者對方提前等在某個地方，判斷周圍無危險后，主動接近她。

顯然，對方充分考慮過了，但并不周全，反而暴露出膽怯心理。

交易地點人多，視野開闊，實際是害怕被脅迫，被傷害。

但這也證明對方確實掌握了實證，而非弄虛作假。

沈小溪回復：我還在籌錢，能不能先交易一部分。

對方立刻回復：不能！過點不等！我還有另外的買主！

三個嘆號，表明了對方的堅決和急切。最后一句則讓沈小溪有些驚訝，如若對方真有另外的買主，最可能是劉毅軍，劉毅軍的意愿也會更強，難道她被截胡了，對方已經聯系上了劉毅軍？是有這種可能，但也可能是對方故意借此施壓。

還有另外一種很特殊的情況，那就是幕后黑手直接找上了目擊者。

如果是這樣，那局面反而簡單了，她只需要率先拿到證據即可。

充分考慮了各種情況后，沈小溪給劉毅軍發去了一模一樣的消息。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劉毅軍竟然過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復。

劉毅軍回復的內容為：錢還沒籌足，能不能再給一天時間。

和她的回答類似，都是想著往后拖，由此判斷，應該沒被劉毅軍截胡。

她編輯了同樣一條消息，正欲發送，忽然覺得有些不妥。

她想了一會，改成：不能！過點不等！警方已經在懷疑我了！

這樣，更能給作為兇手的劉毅軍施加壓力。

她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真是目擊者，以這種方式勒索劉毅軍，按照劉毅軍在前兩次接觸中展現出來的兇狠，無異于玩火，劉毅軍也許會被迫給錢，畢竟不給錢真會被抓去坐牢，但給完錢之后呢，會不會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這樣一想，沈小溪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危險，不，應該是目擊者的處境很危險。

劉毅軍再次發來消息：我今天最多只能籌到五萬塊，我可以先打借條，一個月之內，剩下的五萬塊，我想方設法湊給你，我保證。

很明顯的拖延，但也透出了誠意，能覺出無奈和祈求之感。

沈小溪思考了一會，回復：不能！必須十萬！一次性！就今晚！

四個嘆號，透出滿滿的壓力感和不容商量的態度。

劉毅軍沒再發來消息了。

顯然，局面已經擺到了孤注一擲的境地，她是這樣，劉毅軍更是如此。

目擊者沒有給沈小溪留下任何緩沖時間，她自然也不會給劉毅軍留。

此次交易，真正有需求的雙方是目擊者和劉毅軍，她是個兩頭欺瞞的掮客，整個局的運轉節奏，看似聽憑目擊者的決斷，實際捏在她手里。

做戲要做全套，假戲真做才有效果。

沈小溪從信用卡里又借了兩萬，下樓提取現金，她沒有偽裝自己，連口罩都沒戴，不管是被目擊者看到，還是被幕后黑手看到，亦或劉毅軍何藍月，都無所謂。

回到家后，她打電話通知了高律師，讓其晚上八點到中和市場商談要事。

在要不要通知高銘這一點上，她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不通知。

就像高銘此前說的，就當他不存在。

越真實越有效。

她早早穿戴好衣服，在提包里面放了兩包抽紙，在表面放著兩疊現金，如果真到了交易那一步，這兩萬現金可以博取一點時間。

眼看著外面的天空變得灰黃，沈小溪的心情不由緊張起來，意識到今晚的行動非常重要，也非常復雜，局面隨時會變，十分考驗她隨機應變的能力。

為了讓自己保持信心和勇氣，她回溯了事情剛發生時自己糟糕的反應，想到了周元、孟彤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想到了被網暴的痛苦，被拘留的體驗，以及和譚玉瑩的交流，如今再看自己，半個月的時間，改變已是如此明顯，不僅是模樣，更是言行舉止，而且她能夠克服負面情緒，扭轉慣性念頭了，這才是關鍵。

她閉上雙眼，長吁出一口濁氣，再睜眼時，目光堅定了許多。

她相信自己在這一局中一定能夠勝出。

下午五點半，西天邊上一大片黑云漫延而上，大地像被罩上了一層黑布。

沈小溪對著鏡子涂抹了牛血色的口紅，涂得很厚。孟彤說過這個顏色不適合她，最初她也這么覺得，顯得臉很蒼白，涂口紅只是為了提醒自己要保持斗志，但現在她重新審視自己的臉，覺得這個口紅就是最適合的，襯得自己很堅毅。

氣質這種東西，是會隨著心理狀態的變化而改變的。

六點整，沈小溪挎著手提包出門了。

黑云猶如大軍過境，打頭陣的旋風刮過路面，攜帶著紙屑樹葉起伏向前。

當她在小區門口打了一輛出租車前往中和市場的時候，并未注意到，在小區斜對面，停著一輛黑色本田，這輛車在出租車駛遠后，緩緩啟動，跟了上去。

車窗內黑漆漆的，看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