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重返:三國現場作者名: 成長本章字數: 4473字更新時間: 2024-03-01 18:35:22
5 亂世啟幕:石碑上的三國前夜
東漢末年,皇帝昏聵,宦官亂政,“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污狼藉”,百姓深受其苦。然而就是在如此污濁的時代之中,仍有一些官員心系家國、恪盡職守、造福一方。他們中的許多人因為官職低微,在史書上并沒留下濃墨重彩的記載,但百姓沒有忘記他們,其口碑化作了一座座“頌德碑”,傳承至今的《曹全碑》正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曹全碑》,全稱《漢郃陽令曹全碑》,碑文內容為東漢末年郃陽令曹全生平履歷及頌詞。
曹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今甘肅瓜州西)人,生于河西走廊的邊陲之地。他的仕途從涼州掾吏做起,舉孝廉后,前往西域任戊部司馬。當時疏勒國(今新疆喀什一帶)發生內亂,和德弒君篡位,并且不向朝廷納貢。曹全率軍征討,經過激烈的戰斗,取得大捷,“和德面縛歸死”,西域各國聞之而懼,紛紛獻禮達二百萬。
曹全征疏勒一事,在文獻中也有記載。《后漢書·西域傳》載,漢靈帝建寧元年(168年),疏勒王為其季父和得(應與碑文中“和德”為同一人)所殺。建寧三年(170年),涼州刺史孟佗(孟達之父)遣從事任涉、戊司馬曹寬、西域長史張晏等率三萬余人討伐疏勒。這些記載與《曹全碑》上的記載驚人契合,一般認為,曹寬就是曹全,“寬”可能為曹全表字中“完”的訛誤。碑文對于這段歷史無疑起到了補史證史的作用。不過令人疑惑的是,《后漢書》對疏勒平叛的結果,卻是這樣記載的:“攻楨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與《曹全碑》中生擒和德、大獲全勝的描述相去甚遠。究竟是史書存在疏漏,還是碑文對碑主存在溢美失實之詞?學界尚有不小的爭論。不過毋庸置疑的是,《曹全碑》對于研究漢代西域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信息,中華書局1965年出版《后漢書·西域傳》之校勘記就利用了《曹全碑》所提供的史料。
曹全在西域任職有功,遷為右扶風槐里縣(今陜西興平)縣令,但不久即“遭同產弟憂棄官,續遇禁網,潛隱家巷七年”。碑文中的“禁網”,即指東漢末年的“黨錮之禍”。據《后漢書·孝靈帝紀》載,熹平五年(176年)閏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慘遭棄市。“詔黨人門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錮。”推其年歲,恰與曹全“棄官”的時間相合。而李賢注更補充稱“檻車送槐里獄掠殺之”,槐里正是曹全任職之處。因此有學者指出,曹鸞很可能就是碑文中所敘述的曹全“同產弟”,而曹全正是因為曹鸞案的牽連才遭遇長達七年的禁錮。
光和六年(183年),曹全復出,二次舉孝廉,并于次年三月出任酒泉郡祿福縣(今甘肅酒泉)縣長。而就在一個月前,黃巾起義爆發。《曹全碑》碑文曰:“訞(妖)賊張角,起兵幽冀,兗豫荊楊,同時并動”,這一記錄使《曹全碑》成為目前發現記載黃巾起義最早的文字實物。《曹全碑》彌補了黃巾起義時期關中一帶史料的空白。碑文中記載,黃巾起義爆發后,關中也受到了波及,位于黃河西岸的郃陽縣發生了暴亂:“縣民郭家等復造逆亂,燔燒城寺,萬民騷擾,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當時朝廷平叛兵力都集中在東部,無暇西顧,朝臣一致向靈帝舉薦了曹全。于是,曹全再次從涼州“空降”三輔,擔任郃陽縣令。
曹全到任后,迅速平息叛亂,安撫百姓,并且著手在郃陽縣發展生產,恢復正常的生活秩序。碑文中記載了曹全在郃陽的許多政績,比如撫恤鰥寡的老人,自己出資購買粟米資助病弱之人,親手調制“神明膏”為百姓治病。他整修屋舍,治理水患,鼓勵耕織,選拔人才,短短一年的時間,一縣大治。于是,縣中的吏員、三老以及部分百姓捐資刻碑,就有了這塊流芳千年的《曹全碑》。碑文最后,他們對曹全的仕途致以美好的祝愿:“君高升,極鼎足。”在碑陰處,我們能看到多達五十余人的題名,詳細記載了捐資者的官職、姓名和捐款數額。史書對上層政治人物敘述較多,而對社會基層的架構和運作的記錄往往比較缺失,這份“花名單”也成為研究東漢基層職官制度的珍貴材料。在這份名單中還隱藏著一個“彩蛋”,即名單中有“博士李儒”,他也同時出現在了碑陽里,是曹全向朝廷推舉的“修身之士”。他很可能與史書中后來追隨董卓、鴆殺弘農王劉辯的李儒是同一人。
《曹全碑》涉及東漢末年征討疏勒、黨錮之禍、黃巾起義等諸多大事,起到了“以碑證史”的作用。碑文在介紹曹全家世的時候,也對曹姓的源流進行了詳細的梳理。碑中寫道,曹姓出自周王室,其先祖是周武王之弟、曹國的第一任國君曹叔振鐸,到了秦漢之際,曹參成為漢朝開國功臣,漢武帝時,曹參子孫被遷至關西,其中有一支落腳敦煌郡,曹全即為此支脈后裔。《三國志·武帝紀》載曹操是曹參之后,這樣說來,曹全與曹操分屬同一家族散于不同地域的支脈。

◎ 《曹全碑》(拓本)
東漢,明萬歷初年陜西郃陽縣故城莘里村出土,西安碑林博物館藏并供圖
碑身高226厘米,寬86.5厘米;碑陽20行,每行45字。
如今存世的漢碑不過二百余方,且大多靠拓本傳世。《曹全碑》難能可貴的地方在于,其碑文完好,字跡清晰,除出土之后因挪動產生了一條斷痕外,幾無損傷,加之有碑裂之前的拓本傳世,故碑文所有字跡均可識別。《曹全碑》在中國書法史上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行文為漢代通行的隸書,字體扁平,秀勁俊美,蠶頭燕尾特點突出,結構勻整,在漢隸中獨樹一幟。歷代文人墨客均將《曹全碑》奉為圭臬。清人孫承澤稱其為“漢石中之至寶”。及至今日,對于習隸書之人,《曹全碑》是必臨之帖。
《曹全碑》碑陽全文:
君諱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其先蓋周之胄,武王秉乾之機,翦伐殷商,既定爾勛,福祿攸同,封弟叔振鐸于曹國,因氏焉。秦漢之際,曹參夾輔王室,世宗廓土斥竟,子孫遷于雍州之郊,分止右扶風,或在安定,或處武都,或居隴西,或家敦煌,枝分葉布,所在為雄。君高祖父敏,舉孝廉,武威長史,巴郡朐忍令,張掖居延都尉。曾祖父述,孝廉,謁者,金城長史,夏陽令,蜀郡西部都尉,祖父鳳,孝廉,張掖屬國都尉丞,右扶風隃麋侯相,金城西部都尉,北地大(太)守。父琫,少貫名州郡,不幸早世,是以位不副德。
君童齔好學,甄極毖緯,無文不綜,賢孝之性,根生于心。收養季祖母、供事繼母,先意承志,存亡之敬,禮無遺闕。是以鄉人為之諺曰:“重親致歡曹景完。”易世載德,不隕其名。及其從政,清擬夷齊,直慕史魚,歷郡右職,上計掾史,仍辟涼州,常為治中,別駕,紀綱萬里,朱紫不謬。出典諸郡,彈枉糾邪,貪暴洗心,同僚服德,遠近憚威。
建寧二年,舉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馬。時疏勒國王和德,弒父篡位,不供職貢。君興師征討,有率膿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戰,謀若涌泉,威牟諸賁,和德面縛歸死。還師振旅,諸國禮遺,且二百萬,悉以薄官,遷右扶風槐里令,遭同產弟憂棄官,續遇禁岡(網),潛隱家巷七年。
光和六年,復舉孝廉,七年三月,除郎中,拜酒泉祿福長。訞(妖)賊張,起兵幽冀,兗豫荊楊,同時并動。而縣民郭家等,復造逆亂,燔燒城寺,萬民騷擾,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于時圣主諮諏,群僚咸曰:“君哉!”轉拜郃陽令,收合余燼,芟夷殘迸,絕其本根。遂訪故老商量,儁艾王敞、王畢等,恤民之要,存慰高年,撫育鰥寡,以家錢糴米粟,賜癃盲。大女桃婓等,合七首藥神明膏,親至離亭。部吏王宰、程橫等,賦與有疾者,咸蒙瘳悛。惠政之流,甚于置郵。百姓襁負,反者如云。輯治廧屋,市肆列陳,風雨時節,歲獲豐年,農夫織婦,百工戴恩。縣前以河平元年,遭白茅谷水災害,退于戌亥之間。興造城郭,是后舊姓及修身之士,官位不登,君乃閔縉紳之徒不濟,開南寺門,承望華岳,鄉明而治,庶使學者李儒、欒規、程寅等,各獲人爵之報。廓廣聽事官舍,廷曹廊閣,升降揖讓朝覲之階,費不出民,役不干時。
門下掾王敞,錄事掾王畢、主簿王歷、戶曹掾秦尚、功曹史王顓等,嘉慕奚斯,考甫之美,乃共刊石紀功。其辭曰:懿明后,德義章,貢王廷,征鬼方,威布烈,安殊荒,還師旅,臨槐里,感孔懷,赴喪紀,嗟逆賊,燔城市,特受命,理殘圯,芟不臣,寧黔首,繕官寺,開南門,闕嵯峨,望華山,鄉明治,惠沾渥,吏樂政,民給足,君高升,極鼎足。
中平二年十月丙辰造
《張遷碑》
山東在東漢屬于青、徐、兗等州地界,是黃巾起義軍活動較為集中的地區。在起義軍主力被鎮壓之后,青徐黃巾還持續與官軍作戰多年,并發展到三十多萬的規模。《張遷碑》全稱《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贊頌的正是黃巾起義時擔任谷城縣(今山東平陰西南)長的張遷。
張遷,字公方,陳留己吾(今河南寧陵西南)人,與三國名將典韋同鄉。碑文前半段敘述張遷祖上功德,提及張仲、張良、張釋之、張騫等張姓名人。張遷少為郡吏,為朝廷征為郎中,就任谷城長。張遷在谷城教民耕種,撫恤老者,使得一縣路不拾遺,五谷豐登。黃巾起義后,大小城郭都遭到起義軍的攻打焚燒,但由于張遷治縣有方,只有谷城縣保存完好。“黃巾初起,燒平城市,斯縣獨全。”百姓對他感恩戴德。黃巾起義平定兩年后,即中平三年(186年),張遷被朝廷調任蕩陰縣(今河南湯陰),百姓扶老攜幼相送,故吏追念其德行,為其刻石紀頌,是為《張遷碑》。
《張遷碑》共567字,15行,滿行42字。碑陰刻立碑者四十一人姓名及出資數。《張遷碑》字體端直樸茂,雄強遒勁,運筆勁折,斬釘截鐵,是東漢成熟期的隸書代表作,自明代出土以來便被奉為漢隸珍品,成為書法愛好者臨摹的范本。《張遷碑》與《曹全碑》《禮器碑》《史晨碑》(后兩碑均藏于山東曲阜孔廟)被合稱為東漢四大名碑。

◎ 《張遷碑》(拓本)
東漢,明代山東東平出土,泰安市博物館(岱廟)藏
《張遷碑》碑陽全文:
君諱遷,字公方,陳留己吾人也。君之先出自有周,周宣王中興,有張仲,以孝友為行,披覽《詩·雅》,煥知其祖。高帝龍興,有張良,善用籌策,在帷幕之內,決勝負千里之外,析珪于留。文景之間,有張釋之,建忠弼之謨。帝游上林,問禽狩所有。苑令不對,更問嗇夫,嗇夫事對。于是進嗇夫為令,令退為嗇夫。釋之議為不可:苑令有公卿之才,嗇夫喋喋小吏,非社稷之重。上從言。孝武時,有張騫,廣通風俗,開定畿寓,南苞八蠻,西羈六戎,北震五狄,東勤九夷。荒遠既殯,各貢所有。張是輔漢,世載其德。爰既且于君,蓋其繵縺。纘戎鴻緒,牧守相系,不殞高問。孝弟于家,中謇于朝。治京氏易,聰麗權略,藝于從畋。少為郡吏,隱練職位,常在股肱。數為從事,聲無細聞。征拜郎中,除谷城長。蠶月之務,不閉四門。臘正之祭,休囚歸賀。八月筭民,不煩于鄉。隨就虛落,存恤高年。路無拾遺,犁種宿野。黃巾初起,燒平城市,斯縣獨全。子賤孔蔑,其道區別。《尚書》五教,君崇其寬;詩云愷悌,君隆其恩;東里潤色,君垂其仁。邵伯分陜,君懿于棠。晉陽佩瑋,西門帶弦。君之體素,能雙其勛。流化八基,遷蕩陰令。吏民頡頏,隨送如云。周公東征,西人怨思。奚斯贊魯。考父頌殷。前喆遺芳,有功不書,后無述焉。于是刊石豎表,銘勒萬載。三代以來,雖遠猶近,《詩》云舊國,其命惟新。
于穆我君,既敦既純。雪白之性,孝友之仁。紀行來本,蘭生有芬,克岐有兆,綏御有勛。利器不覿,魚不出淵。國之良干,垂愛在民。蔽沛棠樹,溫溫恭人。乾道不繆,唯淑是親。既多受祉,永享南山。干祿無疆,子子孫孫。
惟中平三年,歲在攝提,二月震節,紀日上旬。陽氣厥析,感思舊君。故吏韋萌等,僉然同聲,賃師孫興,刊石立表,以示后昆。共享天秨,億載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