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小縣城，稀稀落落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挑著蔬菜走過。

陳光耀跟著這些賣菜的小攤販往前走。

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正在擺地攤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明顯是外地人，穿著一件花襯衫，梳著一個騒包的大油頭。

他一邊拿著衣服往外擺，一邊警覺的看著四周的動靜。

88年剛好是票證時代的尾巴。

在憑票供應的計劃經濟時代，個人擺攤賣菜、賣小商品都是不允許的。

一些大城市里還專門有巡邏員來抓人。

不過在這種偏遠的小縣城里面，這些規定倒是沒那么嚴格。

這個年輕人明顯就是個倒爺。

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估計是個慣犯了。

陳光耀直接走過去，簡單的看了一眼他擺出來的幾件衣裳，隨口問道。

“有西服嗎？”

“啥玩意兒？”

“西裝，有嗎？”

“喲，哥們兒挺識貨啊，我趕這一片兒賣了快兩三年的服裝了，從來沒人問過我這個。”

那小年輕眉開眼笑的從身邊的化肥編織袋里面，翻出一件皺巴巴的黑色西服。

“怎么樣，你看看是不是這種？”

陳光耀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都沒看具體的尺碼大小，就淡淡的問了一句。

“怎么賣的。”

那小年輕雞賊的看了陳光耀一眼，剛想宰他一筆。

陳光耀卻預判了他的預判，直接報價道。

“十塊錢，不賣就算了。”

“十塊錢？哥們兒，你當這衣服是你身上這爛背心啊？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西服，人家沿海大老板穿的衣服，這十里八鄉誰家都做不出來的玩意兒。你就出十塊錢？”

“……”

陳光耀一言不發，還真是轉身就走。

那小年輕趕忙拉住他，訕笑道。

“不是，這買東西討價還價，不是還有個余地嗎？你著急走什么啊，來，我們慢慢聊。”

說話間，那小年輕拿起那件皺巴巴的西服抖了抖，展示了一下面料，一本正經的說道。

“這件西服，我給你個誠心價，25塊錢。我這么說吧，這件西服，我前年去東廣進的，進價都是28。只不過一般人都不識貨，我一直壓著賣不出去。25塊錢，你誠心要就拿走。”

“……”

陳光耀沒有表態。

說實話，25塊錢一件的衣服，在這年頭真的不是一般的貴。

以前年輕人結婚，有所謂的“三轉一響”。

分別是縫紉機，自行車，手表，收音機。

自行車好理解，出行運貨都靠它。

手表也好理解，那個年代想要看個時間不容易。

有個手表既能看時間，戴在手上，看起來也斯文，顯得有文化。

至于收音機，則是娛樂文化的需求，屬于高級享受。

而縫紉機的作用，就是做衣服。

老話說得好，“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以前的人是不買成衣的，只買布，自己回家縫制衣服。

這老一輩的習慣延續下來，根本沒有買衣服的需求，所以最開始倒賣小商品的倒爺賣服裝，其實是賣不出去的。

陳光耀很清楚，這件西服別說是25塊錢，就算是20塊錢買下來也是虧。

不過他并沒有講價，而是打量著這個小年輕擺在地攤上的一些女士服裝，突然問了一句。

“你這些服裝都是從東廣批發的？”

那小年輕笑道，“是啊，怎么說？哥們兒也想發財？”

陳光耀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不是，就是隨便問一句。”

八九十年代的人，普遍都有一種鄉土情懷和兄弟意氣。

尤其是南方人，有什么賺錢的路子，從來不瞞著周圍的親朋好友，還很樂意帶著他們一起去搞錢。

如果是以前，陳光耀估計真會跟著這個年輕人去沿海闖一闖，做一做服裝批發生意。

但是現在他有更好的計劃。

遠方的天際泛起魚肚白，眼看著就要大亮了。

附近聚集的小攤販越來越多，這個賣衣服的小年輕有些急了。

“哥們兒，你到底買不買啊？”

“買。”

陳光耀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一句，彎腰在那小年輕面前的攤位上扒拉了兩下，問道。

“還有西服褲子嗎？皮鞋我也要。”

“褲子沒有，皮鞋我倒是還有一雙，正兒八經的真皮的，賣你五十五。”

說罷，那個小年輕從編織袋最底下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開果然是一雙還泛著油光的皮鞋。

這鞋可是好東西。

這年頭，好多人都還在穿草鞋，穿雙布鞋都稀奇得很。

穿皮鞋的，那簡直不是一般人。

只不過這價錢也不是一般的貴，五十多塊錢，豬肉都能買幾十斤了。

那小年輕看著陳光耀，正等著他討價還價。

沒想到陳光耀大手一揮，風輕云淡的說道。

“這樣吧，你把這條黑布褲子賣給我，加上西服和皮鞋，一共算八十塊錢。”

“行啊，反正這褲子也不值錢，就是這西服和皮鞋值錢。”

那小年輕沒想到陳光耀這么爽快，趕緊把皮鞋和衣服包好，又把攤位上的黑布褲子撿起來，放在一起。

他一邊收拾衣服，一邊有意無意的看著陳光耀是不是在掏錢。

等他看見陳光耀真從兜里掏出一把零錢，手上的動作都麻利了不少。

這年頭隨身揣著小一百塊錢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他把衣服包好，把衣服遞給了陳光耀，滿面堆笑道。

“來，皮鞋、西服還有褲子都在里面。這皮鞋，你得去搞一盒鞋油，天天這么刷著，千萬不能沾水，一沾水就完。”

“嗯。”

陳光耀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從手里的零錢里抽出四張十塊錢遞給了他。

那小年輕一看這架勢，又看了看陳光耀，訕笑道。

“不是，哥們兒，剛才講價不是八十塊錢一套衣服嗎？你怎么才給我四十啊？”

陳光耀臉不紅心不跳的指了指遠處的紡織廠，說道。

“前面那個紡織廠，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知道廠長是誰嗎？”

“不知道。”賣衣服的小年輕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陳光耀淡淡的說道。

“不知道就對了，我是那兒的副廠長，我叫陳光耀。我一會兒還要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先給你一半定錢，剩下的四十塊錢，你來廠里找我拿就行。”

“這……這沒這個規矩吧？”

“你怕什么？這縣城就這么大點地方，你反正也天天在這兒擺攤，就算我拿著衣服跑了，你也能逮著我。再者說，我兜里有錢，你也看到了，這么大一把。就算你不去紡織廠打聽打聽，我這錢總是真的吧？”

“話是這么說……”賣衣服的小年輕訕笑道，“副廠長，要不我把攤子收了，跟你一起去紡織廠，你把錢給我算了。”

陳光耀臉色一冷，直接把包好的皮鞋一扔，威脅道。

“你到底賣不賣？不想賣就算了，反正這縣城里也沒人買你這皮鞋西服，你就是再擺一年，你都賣不出去。”

這話戳中了那小年輕的痛處。

搞服裝批發，最怕的就是庫存積壓。

錢都變成了賣不出去的衣服，那真是血本無歸。

這個小年輕也是沒經驗，進的這些西服和皮鞋在這種小縣城，根本就沒人買。

真要說起來，陳光耀還是這快一年多了，頭一回主動來買皮鞋和西服的人。

眼看著這買賣就要談崩。

那個小年輕一咬牙，還是換了一副笑臉，接過陳光耀遞過來的四十塊錢，又客客氣氣撿起剛才被陳光耀扔在地上的皮鞋，恭敬的遞了過去。

“行，陳副廠長，那皮鞋你先拿去穿著，大家還是熟門熟戶，我過兩天再來找你拿剩下的錢。”

“嗯。”

陳光耀神態倨傲的應了一聲，還真有點高人一等的派頭。

只不過等他拿著衣服，一步三回頭的回到招待所。

他才抹了一把額前的冷汗，“呼~”的松了一口氣。

說實話，這種不要臉的手段，他也好多年沒用過了。

只不過八九十年代就是這樣，臉皮要厚，膽子要大。

不管是搞集資也好，賣保健品也罷，總之要臉皮厚，會忽悠。

陳光耀現在靠著賒賬四十塊錢，買了這么一身衣服。

這僅僅只是他從一個農村窮小子翻身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