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十年代的招待所,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旅館,很多都是國營或者集體附屬單位。
八十年代初期,需要公家介紹信才能入住招待所。
要是沒有介紹信,不僅無法住宿,甚至可能被當成“盲流”遣返回去。
招待所的規矩很多。
開飯、打水、鎖門等都有時間限制。
有的進出門都要出示證明。
幸運的是,陳光耀所在的這88年,翻坎兒就是90年代了,各方面的管理會寬松一些。
陳光耀領著徐瑤走進招待所里。
這個招待所是蠶種站附屬的招待所,以前都是接待農業專家或者是紡織廠企業家的地方。
招待員見兩人一副農村人打扮,話也不說一句,只是自顧自的吃著炒南瓜籽。
陳光耀也不在意,四下打量著這間招待所。
這間招待所其實也不算大,進門就是一個柜臺。
招待員坐在柜臺里面,柜臺上放著一紅一綠兩個暖水瓶,是專門倒熱水的。
整個招待所都刷了一層白色的膩子。
四周的墻又用青漆,漆了一人高,再往上就刷白。
地板暗紅閃光,照得出人影子來。
門窗則是木框的,木框再刷上黃色的油漆,顯得有些扎眼。
坦白來說,這些青、白、黃、紅的裝修,實在算不上時髦,但是對于八十年代大部分的農村人而言,這已經算是高級場所了。
徐瑤歪著頭留意著陳光耀的反應,她還以為自家這個老實男人會被這縣城時髦晃花眼。
沒想到陳光耀的反應卻異乎尋常的平淡。
他簡單的打量了一下招待所的環境,隨后又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價目表。
【住宿:三元】
【熱水:兩角】
他直接說道。
“我們要住一晚。”
招待員懶懶散散的說道,“戶口本,結婚證。”
一旁的陳瑤像是個小媳婦兒一樣,從她那花布包袱里拿出兩個小本。
或許是時間太晚了,招待所的招待員也沒心思刁難陳光耀,簡單的做了個登記,就把二人領到了一樓的一個房間前,拿著鑰匙開了門。
陳光耀和陳瑤走進房間里,拉了一下燈繩,久違的感受到了電燈的光亮。
房間是一個沒有衛生間的小單間,屋里只有一張單人床,墻角有一個柜子,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這樣的環境,換做是二十年之后,也就是一般小旅館的水平。
但是也比陳光耀那茅草房要好太多了。
別的不說,至少東西都是干干凈凈的,家具也有模有樣。
徐瑤好久沒見過電燈了,一到這明亮的房間里,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起來。
陳光耀看著她難掩欣喜的笑臉,心里卻是一酸。
徐瑤畢竟是他的初戀,這么好的一個姑娘卻要跟著他一起受罪。
索性現在有了彌補的機會,曾經沒能給她的,現在終于有了償還的機會。
徐瑤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好奇道。
“怎么了?”
陳光耀轉過頭去,裝作不經意的說道。
“沒什么。”
“你看你又開始裝模作樣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呀,現在怎么神神秘秘的。”
徐瑤湊到了陳光耀面前,一雙美眸布靈布靈的直閃,看得陳光耀心動不已。
只不過他骨子里畢竟是那個縱橫商海數十載的金融巨鱷,心中的高墻早已經壘得很高了。
哪怕看到這個曾經最喜歡的女人,陳光耀也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情緒,只是淡淡的轉過話題道。
“剛才看你有點暈車,我去給你打壺熱水,你洗把臉,稍微喝點熱水就睡覺吧。”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剛才坐車過來還真是有點難受。下灣沱那邊的路也太爛了,坑坑洼洼的。”
在徐瑤的抱怨聲中。
陳光耀不聲不響的走出房間,去招待所柜臺花兩毛錢提了一壺熱水回來。
一樓有一個公用的廁所,里面放著幾個臉盆。
陳光耀也一并拿進了屋里,給徐瑤倒了一盆洗臉水。
徐瑤看著他這殷勤的舉動,說是有些嬌氣,但是一邊脫鞋,一邊又忍不住問道。
“對了,光耀,你這錢是哪兒來的?”
陳光耀把毛巾擰干,遞了過去,隨口敷衍道,“是我存的私房錢。”
“私房錢?真的假的?”
徐瑤接過毛巾,順手抹了一把臉。
她本就長得清純靚麗,這洗過臉之后,一張小臉兒更是白里透紅,分外好看。
“那當初我倆兒結婚的時候,你怎么沒把錢拿出來?”
“……”
面對她絮絮叨叨的追問,陳光耀有些不想搭理,便轉移話題道。
“來,我幫你洗腳。”
“幫什么,我自己洗就行了。”
徐瑤剛想拒絕,不想陳光耀直接蹲在地上,竟然還真的要幫她洗腳。
一看他這架勢,徐瑤忍不住嗔道。
“哼~我發現我還真是看錯了你,你平時不是那么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嗎?現在怎么還玩起這些逗小女生的伎倆了?”
陳光耀也不說話,只是捧著徐瑤的纖足往水盆里泡了泡。
他的動作極是溫柔,先是在她的腳背上澆了一點熱水,隨后再讓她把腳泡在臉盆里。
徐瑤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這正兒八經的熱水腳了,享受的長舒一口氣。
再看向陳光耀的時候,眼里也多了幾分眷戀。
七八十年代的人,普遍結婚都早。
徐瑤這會兒正是水靈的時候。
她本來就是城里人,十指不沾陽春水,一雙玉手纖足生得特別貴氣。
一雙腳泡在水盆里,在燈光和水波的映襯下,雪白晶瑩,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
細看之下,她腳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凍膠粉偶般的腳背下隱隱映出幾條青紫的脈絡,更顯得嬌柔萬狀。
陳光耀當年事業漸有起色之后,也經歷過一段聲色犬馬的浮華歲月,算得上一個大玩家。
然而此刻,他看著徐瑤這秀美的雙足卻并沒有半分雜念,沉靜如水的眼波之中反倒多是愧疚難安。
當年他和徐瑤結婚快十年,從來沒有為她洗過腳,也沒有為她買過什么體己的東西。
眼看著她從一個青春洋溢的下鄉知青,活成了黃臉婆。
兩人的婚姻,最后也落得一個慘淡收場。
現在想想,很多時候都是受限于時代和眼界,在生活的泥沼里苦苦掙扎,以至于忽略了生命中那些最珍貴的人。
感慨之余,陳光耀眼中的柔情淡去了幾分。
眼下畢竟還沒到他享受人生,彌補遺憾的時候。
他手里靠著仙人跳搶來的八十塊錢,現在什么事都沒做,直接就花了一小半了。
這要是找不到一個糊口的工作,說不定他和徐瑤會更慘。
索性,陳光耀在離開村子之前就已經有了盤算。
他幫著徐瑤把腳洗了。
此時窗外隱隱已經聽得見雞鳴,天都快亮了。
他簡單的抱著徐瑤,在招待所的單人床上打了個盹兒。
天剛蒙蒙亮就爬起來,離開招待所,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去了縣城的東南角。
他還記得,那里有一個自發形成的農貿市場。
除了附近農村有人挑菜來賣之外,偶爾也會有一些外地人來倒賣一些小商品。
其中最暢銷的就是衣服鞋帽,尤其是皮鞋是最受歡迎的。
八九十年代,出去打工的農村人,幾乎是人手一件西服。
穿西服皮鞋,不僅是一種時尚,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因為以前沿海的工廠老板,就是戴墨鏡,穿西服踩皮鞋,手里拿著個大哥大,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
就像是買車一樣,買個奔馳,你不用替車說話,奔馳會替你說話。
在八九十年代,無論是出門辦事還是請客結婚,穿身西服,就是成功人士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