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房間里。

陳光耀把新買的長褲和西服換上，再穿上那雙嶄新的皮鞋，整個人的氣質一下子就上來了。

這年頭的西服沒什么版型可言，穿起來松松垮垮的，卻意外的合穿。

畢竟衣服大一號無所謂，小一號那真是穿不了。

他的運氣不錯，褲子稍微小了一點但是不明顯，鞋子倒是正好合適。

陳光耀換上了這一身新的行頭，佝僂著身子在招待所的廁所鏡子前，拿著水把頭發打濕了，隨手抓了兩下頭發，刷了一個三七分的斜劉海。

不算大的鏡子里倒映著他的面容。

雖然長年累月下地干活，再加上這年頭也吃不上幾頓好的，陳光耀看起來黑黑瘦瘦的，像是個大夏天跑銷售的地產中介。

但是他的眉眼輪廓依舊很精神，配上那一身大一號的西服，隱隱已經有了幾分昔日縱橫商海的冷血銳利。

陳光耀打理好了頭發，又回到招待所的房間，等頭發自然風干。

這樣顯得不那么刻意。

這年頭趕時髦做發型，高級一點的就是直接打摩斯、噴發膠。

平民版的就是打個雞蛋清，加點豬油，混在一起，抹在頭發上。

完全可以媲美頭油、頭膏的效果，就是有點味兒。

陳光耀現在什么都沒有，只能簡單的用水來抓個大概的發型，然后這么自然的風干，看起來就像是經常做發型的樣子。

他等著頭發風干的時候，在房間里簡單的走了兩步，找了一下感覺。

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又看了看正在睡覺的徐瑤，這才走出了招待所。

他一離開招待所，便昂首闊步的朝著縣城的紡織廠走去。

八九十年代的時候，許多工廠的經營狀況都不太好，甚至爆發過大規模的下崗潮。

津口縣的紡織廠同樣面臨著經營問題。

這幾年工廠的女工都沒怎么上班，連門口的門衛都懈怠了。

陳光耀氣勢洶洶的走到紡織廠門口，直接就走了進去，壓根就沒人攔著。

他一看這架勢，四下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回來，故意走到門衛室去，敲了敲窗戶玻璃。

一大早正在睡懶覺的門衛大爺，乍一聽到窗外有人敲玻璃，一時還被嚇了一跳。

他翻身爬起來，罵罵咧咧的打開門。

“誰啊？一大清早的……”

他話還沒說完，一看到陳光耀那一身行頭，頓時啞口無言。

正所謂人靠衣裝。

陳光耀穿著西裝皮鞋站在紡織廠門口，這身行頭可太扎眼了。

尤其是這兩年，紡織廠的效益不好，別說來參觀訪問的外地企業家，就連廠里的女工都沒幾個來上班的。

這看門的大爺也是個老資歷了，一眼就看出陳光耀的打扮非富即貴，當即試探道。

“您這是？”

“我叫陳光耀，是從東廣來的，我想找一下你們紡織廠的廠長，談一下合作的事情。”

“喲，我一看您就是從沿海來的大老板，沒想到還真是。您稍等，我這就去通知一聲。”

說罷，門外大爺趕緊快步朝著廠里走去。

其實按照前幾年的流程，一般外商來訪都提前有文件下來，需要檢查介紹信和證件才會接待。

不過這幾年，紡織廠的經營狀況確實不理想，平時連個人都沒有。

碰巧這個門外大爺，在這個紡織廠看了幾十年的門，正好以前也見過外商來訪的打扮，所以一時激動也沒顧得上查證件，直接就去找廠長了。

沒一會兒，他就領著兩個干瘦老頭，快步走了出來。

“這位是我們紡織廠的趙宗清廠長，這是我們廠的羅會計。”

“趙廠長，你好。”

陳光耀一點兒也不心虛，坦然的打了個招呼。

趙廠長戴著一副老花鏡，略微打量了他一眼，遲疑道。

“你就是從沿海來的外商？”

“對，我叫陳光耀，是新鴻紗廠的副廠長。這次過來，也是臨時拜訪。冒昧來訪，敬請見諒。”

“……這倒是不妨事，陳先生，你有介紹信嗎？”

“有。”

陳光耀臉不紅心不跳的往兜里一摸。

不過剛一伸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尷尬道。

“不好意思，我把單位開的介紹信忘在招待所了。這樣，我馬上回去拿。”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趙廠長見他風風火火的樣子，擺手道。

“不急，你是外商，是貴客。既然來都來了，那坐會兒喝杯茶，再去拿證件也行。”

不得不說，陳光耀的這身西服的確給他省了不少事。

再加上他來得也趕巧。

這會兒88年，眼看著各地的國營廠房企業都不太景氣，這個趙廠長正好也閑了好久了。

要是以前，廠里人多事多，他估計還真會讓陳光耀把介紹信拿來再談。

如今正好閑著沒事，這個紡紗廠也不知道能不能開下去。

他也懶得端架子，便直接邀著陳光耀去辦公室喝杯茶。

一行人往紡紗廠的辦公樓走去。

沿途，趙廠長不忘簡單的介紹一下廠里目前的情況。

“我們紡紗廠是津口縣，乃至整個南安市最大的紡紗廠，專門做真絲的。像是我們廠的絲，以前可是得了那個巴拿馬世博會的銅獎的。你看那個廠房里的紡紗機都是從東北運過來的，66年生產的機器，用了十幾年都還跟新的一樣。”

陳光耀順著趙廠長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片廠房大概有個幾百平米的樣子，其實差不多就是一個小區停車棚那么大點。

雖然在陳光耀眼中不算大，但是在這個小縣城里已經不算小了。

廠房是紅磚堆砌的墻，蓋上石棉瓦搭成的，用料相當扎實。

畢竟這年頭，農村大部分的房子都還是土墻，能用紅磚砌墻也算是下了血本。

陳光耀隨口問了一句。

“趙廠長，你們廠的產能是多大？”

“產能？”

趙廠長被他問得一愣，一時還被問住了。

倒是一旁的羅會計，幫忙解釋道。

“我們廠是和蠶種站合作，搞的是特色真絲產品，所以不能直接計算產能。”

“那你們廠的機器設備平時都不用嗎？”

“額……確實不怎么用，我們一般都是半機械半人工來操作的，畢竟絲綢從古至今都是很珍貴的材料。”

聽到羅會計的話，陳光耀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看不出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趙廠長本來只是想隨便帶著他逛逛。

沒想到他的問題還挺尖銳，便也收斂了閑散的心思，問道。

“對了，陳先生，你這次來我們紡紗廠是參觀訪問，還是說有別的什么事？”

“我想收購你們紡紗廠。”

陳光耀的語氣平淡，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仿若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