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方襄夢此刻端坐在屋內,只待溫如是歸來,至于這春宵,怕是溫如是即便有心也無力。
屋內的氣味正是方襄夢在自己院子里焚的香,她看似淡然,內心中卻還是對婚嫁一事忐忑,如此熟悉的氣味卻意外讓她安心了許多。她只聽見輪椅轱轆聲響,便知曉是溫如是來了,她坐得更端正了幾分。
待溫如是進了屋,他許是飲了些酒,燭火照著他白皙的臉映出了緋紅,他緊張地顫抖著手想去掀開方襄夢的紅蓋頭,卻又頓了手:“襄妹妹,可以嗎?”
方襄夢點頭。
溫如是這才輕輕掀開了方襄夢的紅蓋頭,見著她鳳冠霞帔,反倒是這喜氣的新娘妝一時讓方襄夢多了些人間煙火味,沒了往日那份清冷孤傲的出塵氣質。但于溫如是而言,不論是怎樣的方襄夢,他都傾心于她。
“襄妹妹。”
方襄夢凝視著他,那雙眼瞧不出喜氣,反而是平靜如常:“如是哥哥,今日辛苦你了。”
溫如是搖頭,一時不知該把手放在何處,便搭在了膝蓋上,卻又意識到了自己的瘸腿,正想收手,卻見方襄夢忽地俯身摸著他的膝蓋和腿,低聲道:“如是哥哥,祖母告訴我,你的腿并非毫無恢復的可能,只是此事想來不可聲張,故而未跟你提前說。”
先前方襄夢來不只是為了鼓勵他,也是為了瞧瞧他這雙腿,回去后她便與祖母李清卿說明情況。
祖母既然說能幫治,那便一定能治。
溫如是沒有多想,沒有覺得是方襄夢嫌棄自己,反而為這一瞬的可能而產生了無限的期待與動力:“我當如何做?”
“過程漫長且艱難,須得如是哥哥有著強大的意志,若是中途放棄,只怕是空談,”方襄夢認真地盯著溫如是的雙眸,卻見他眼中泛光,“我倒是糊涂了,如是哥哥乃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之人,自是比旁人堅毅許多。”
溫如是凝視著方襄夢:“襄妹妹,你與我不必如此生疏客氣的。”
方襄夢本在觀察溫如是的雙腿,聞言抬起頭來,凝視著溫如是的眼眸,大抵是因為飲酒的緣故,溫如是的眼蒙上了迷情的薄紗,緊盯著方襄夢。
她覺得這樣的眼神與平日里溫如是的眼神相差甚遠,坐直了身子:“如是哥哥,今日雖是成婚,但我……”
溫如是懂得方襄夢的想法,他也不急于這一刻:“我知曉,襄妹妹今夜你只管好好休息,我可以去書房睡的。至于,圓房一事,我眼下只怕是無力了。”
他這番話,卻是把方襄夢暫時不愿圓房的話,把這不愿化成了自己的過錯。
方襄夢聽此事先是一怔,她心底里是不愿意圓房,畢竟溫如是的腿還未好,只怕是不能人道,所以不急于眼前,她只是搖頭,解釋道:“如是哥哥,你我乃是夫妻,何來分房睡的說法?若是外人聽聞,只怕以為你我不和,我自是相信如是哥哥的為人,你我在這床上分衾而眠便可,無需分房。”
“嗯,都聽你的,”溫如是見她鳳冠霞帔,本是為了她準備的最華麗的金冠,此刻意外地成為了負累,他看著方襄夢半歪著脖子,便牽著她的手,一只手推著輪椅到了梳妝臺前,“我幫你梳洗。”
方襄夢坐在軟墊上,任由溫如是為自己拆卸那些沉甸甸的發飾,她借著燭火看著銅鏡之中,溫如是輕柔地挽著自己的青絲緩緩地梳著,瞧著溫如是這么熟捻地為她梳洗,褪去鉛華后,溫如是盯著她的臉竟出神。
“如是哥哥。”
方襄夢喚了他一聲,溫如是才回過神:“我替你寬衣吧。”
“啊?”溫如是一怔,可方襄夢的手已然伸了過去,他才知曉,方襄夢竟也有如此大的力氣能撐起他。
方襄夢為他褪去外衫,然后將他的發冠也拆了下來,只是她的手法很是生疏,溫如是瞧著忍俊不禁,方襄夢自是意識到了:“如是哥哥是在笑我的手法嗎?我在家的時候,都是簌簌為我梳妝。只不過,我未想過如是哥哥竟精通于此。”
“襄妹妹,”溫如是生怕方襄夢多想,慌張地解釋,“是先前云蕓妹妹說過,你素來都是由簌簌替你梳妝,我便記下了,同母后身邊的掌事姑姑學的。”
方襄夢梳著他的頭發,到底是征戰沙場,自是不比自己的柔順,可卻是梳的安心:“如是哥哥,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嗯,”溫如是被方襄夢撫著坐在了床榻上,方襄夢的嫁衣還為褪去,她緩緩走到了屏風后,可溫如是盯著那被燭火映照的窈窕身姿,不免心神蕩漾,見方襄夢只著內衫出來一刻,卻是不敢再盯著,即刻低下了頭,“襄妹妹,我睡外頭。”
方襄夢將燭火熄了后,走到了床榻邊,此刻房中昏暗,只能接著月光模糊地看清彼此的身影,溫如是由著方襄夢躺在了里頭,方襄夢能感覺到他的顫抖,她轉過去,正對上了溫如是的眼眸:“如是哥哥,你可還好?若是你想,也可一試。”
溫如是自然明白她說的試指的是什么,可他還是不肯。
溫如是凝視著她,雖說昏暗,可他瞧不見、更感受不到方襄夢的喜悅與害羞,更妄論期待,只能見到的是坦然與平靜,他搖頭拒絕:“襄妹妹,我說過,我眼下不便,待你治好了我的腿后,我們再圓房。我這雙腿……實在是委屈你了,襄妹妹,若是我這雙腿當真治不好了,你可……”
方襄夢輕柔地抱住了溫如是,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可這卻像是好友之間的安慰一般:“莫要擔憂,我與祖母學了多年醫術,便是我技藝不精,還有祖母在,沒事的,如是哥哥,你的腿一定能好。”
一如那年夏天,方襄夢將他從湖里救上來后,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溫如是自瘸了腿后,這是頭一次睡得如此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