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與我乃是伯牙子期般的知音,既是特意來聽我奏曲,我怎可拂了姑娘的興致?只待那位貴人尋不著我,自會離開的。”衛蒼晚哪里瞧不出方襄夢是來打探消息的,可他偏就裝得天真的模樣。
方襄夢毫不在意地起身,自然地打開了窗戶,意外發現此處竟能將街上的光景瞧個分明:“仙樂樓不僅樂曲婉轉,連這景色也迷人,于此高處將眾生瞧了個遍。”
衛蒼晚正在烹茶給方襄夢,他抬起頭,卻見陽光傾瀑于方襄夢一人身上,竟恍若謫仙,不覺心跳漏了一拍:“姑娘是頭一個這么說的,我們一個奏樂為生的樓,左右被人當作清倌也算是好了,又能瞧見什么眾生?”
“眾人即是眾生,”方襄夢回過頭來,風一吹,卻見她的眸光此刻明媚得很,“即便是奏樂為生,你們也是靠著自己的本事活著,更何況,一個人的心有多么廣博,不在于他身處何處,公子也不必自輕自賤。”
衛蒼晚手一頓,抬頭見她,如虔誠的信徒遇見了憐憫的神明般:“姑娘心可真好。”
方襄夢也瞧見了他眼底的無限悲傷:“若是那位貴人,你難以應付,我可以替你出面的。”
“不了,我雖瞧出姑娘你是出身不凡,可京城內,世家皆是不凡,還是不連累姑娘了。”衛蒼晚將茶遞了過去。
“可你距離自由只差這一步了,”方襄夢握緊了茶盞,面露惋惜,“你不覺得可惜嗎?”
衛蒼晚搖了搖頭:“總不能為著我一個人,害了其他人吧。”
“適才你說我心好,其實你也一樣,”方襄夢飲著茶,贊賞著衛蒼晚,“茶很香,你的茶藝也很好,若是在京都自立門戶,也算是一條出路,自給自足,你或許也能獲得別樣的逍遙,若是有需要,可以同我說。”
衛蒼晚面具下的眼眸閃動了片刻:“姑娘已助我良多,若是我事事向姑娘張嘴,只怕是會落入貪境了。”
“是我唐突了。話說,今日怎得聽得樓中似有不一樣的樂聲?”方襄夢疑惑地看向衛蒼晚,眼中許是被茶的霧氣浸潤,水汪汪的。
衛蒼晚隨即解釋:“姑娘好耳力,近日樓里來了些外邦樂手,聽著很是有趣,我也能跟那些樂手切磋一番,好好學學外邦的樂理。”
“原是如此,”方襄夢看向屋外的天氣,起身,惋惜地嘆了口氣,“今日是聽不上公子的樂曲了,瞧這時辰,我也當回去了。”
衛蒼晚也起身相送:“姑娘乃是喜好樂曲之人,來日方長。”
“……嗯,來日方長。”
方襄夢離開后,衛蒼晚也是走到了窗邊,盯著樓下方襄夢的馬車,等待那個身影出現:“你是發覺了什么?還是我露出了什么破綻?”
須臾,方襄夢踏出了仙樂樓,雪忽地開始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方襄夢似是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回過頭去。
衛蒼晚見方襄夢回過頭來仰視著自己,衛蒼晚笑著點頭示意,而方襄夢也回了他禮,便回了王府。
王府之內,只有一人坐在廊下,飄雪如柳絮般落在了溫如是蓋著裘的膝蓋上。
方襄夢遠遠瞧見,皺著眉頭,卻見那人推著輪椅沐雪而來,方襄夢不由得步伐加快:“風雪刺骨,你不該出來的。”
“聽簌簌說你跑了出去,我有些擔心。”溫如是見她紅撲撲的臉,又將暖爐遞給了方襄夢。
“我適才走了一遍那日皇上出行的路線,”方襄夢推著輪椅,雪天路滑,她推得更是仔細小心,生怕摔壞了溫如是,“若是真有第三方勢力,只怕那日趙氏女出現在那并非是巧合。唯有仙樂樓東側的廂房可見全貌。”
溫如是握住了扶手:“若是如此,只需盤查那日在仙樂樓東側的有哪些人即可。”
“此刻怕是不適合再盤查了。”方襄夢搖了搖頭,這也是為何她沒有當即在仙樂樓發作的原因。
溫如是嘆著氣:“也是,此刻不適合大動作地調查了,本就在赤什國使者來訪遇到這樣一番事,已然是丟了臉,父皇此刻只怕是不愿再多事了。只是誰知曉那勢力到底是沖著二哥,還是沖著大晟。”
方襄夢瞧著他的腿:“眼下還是治療你的腿要緊,今日天寒,只怕針灸時,你會更疼上許多。”
“襄襄放心,戰場之上,什么傷未曾受過,便是為了這雙腿,我也忍受得了。”溫如是輕柔地撣去她發上的雪,笑盈盈地凝視著方襄夢,瞧著她那紅撲撲的臉,正要伸出手給她暖暖,卻又擔心方襄夢不喜歡這邊親昵的動作,便收了收手。
方襄夢還是擔心,便吩咐簌簌準備用姜燒的熱水,隨時給溫如是沐浴用著,引得府內人人皆以為溫如是受了寒,這個消息自然也是傳到了二皇子耳朵里。
“看來三弟這身子骨是調養不回來了,只不過是入寒,竟已然需要姜燒的熱水來沐浴了。”溫如風處理著政務,自寒山知州一事后,他處事越發謹慎。
屏風后的那人卻輕笑:“二皇子,三皇子固然是您的政敵,可到底還是太子坐龍椅,您可別忘了。”
“我自是不會忘,可到底老三才是最大的隱患,你可別忘了,他手里還捏著龍捷軍,”溫如風想起便越發地氣得胸悶,“原不過就是個連自己宮門都出不了的喪氣鬼,怎得這葉清卿一治竟好得連戰場都能上了!”
屏風那側的人只露出一雙瘦弱卻是骨節分明的手,聽到溫如風的抱怨,卻不知為何忽地握緊了拳頭,冷笑了兩聲:“眼下他瘸了腿,也做不了什么,龍捷軍的軍權,遲早落到你的手里。”
“是呀,就算老三娶了那位鎮護將軍的孫女,就算她有一身好武藝,可大晟從未有女子征戰的先例,父皇也絕不會允許大晟的顏面交給一個女子。”溫如風握緊了手中的筆,恍若已然握緊了軍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