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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夫立國于地球之上者,不徒當謀橫的統一,而并當謀縱的統一。……以五千年之言語,訖于今日猶能保持其系統而行用于社會之上者,除吾國以外,實亦未之或見。……故吾國之語言其能保持其縱的統一,遂并能保其橫的統一。

小學生徒年齡尚幼,智識程度尚低,其所須用者止于普通文及通俗文,強授之以古文亦屬無益。至中學則年齡漸長,智識程度漸高,各種高等之學術皆將于是時啟其研究之端,倘所授者仍限于普通文及通俗文,必有不足于用之感也。然則今后高等言語之教授,必當以中學任其責。

——趙銓年《中學國文教授芻議》(1915)

一、研究的緣起

語文獨立設科一百多年以來,關于學習現代“語體文”與古代文言文的論爭一直沒有停止:在清末民初,社會各界都努力爭取“語體文”的合法地位;而進入21世紀,諸多人士都在關注“古文”的學習。1995年3月兩會期間,趙樸初、冰心、啟功、張志公等人發出了《建立幼年古典學校的緊急呼吁》,他們認為,中國文化的某些方面面臨中斷的危險,建議依托大學成立古典學校,也可在中小學設立古典班,讓學生接受諸如背誦歷代名篇、寫作古代詩文等古典學科訓練。陳大寶:《趙樸初等八老呼吁建立幼年古典學校》,《社科信息文薈》1995年第14期,第27頁。隨后,關于21世紀中學生學習古代作品的話題一直沒有間斷。北京師范大學王寧教授認為,為了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產和提高文化素養,學習文言文是絕對必要的 王寧:《我們提倡什么—關于兒童讀經和學寫文言文的思考》,《人民政協報》2001年9月4日,第9版。;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指出,從文化修養或自我娛樂的角度可以進行古文寫作,但從教育方針的角度則古文寫作沒有必要 陳平原:《當代中國的文言與白話》,《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第16頁。。2004年4月,《中國教育報》發起了“給‘文言’什么待遇”的討論,韓軍和王尚文的兩篇文章引起各界關注。韓軍認為,文言是白話的根基,應適度加大中小學階段文言課文的比例,至高中階段應當略高于50%韓軍:《沒有“文言”,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中國教育報》2004年4月22日,第5版。;王尚文則認為,要求學生在中學階段讀通文言是不切實際的,繼承傳統文化首先要學好現代語文 王尚文:《“文言”如舊戲總覺得隔了一層,“文白并重”是開歷史倒車》,《中國教育報》2004年4月22日,第5版。;《中國教育報》在后續探討中總結道:“要讓‘文言’在21世紀煥發新的光彩。”《我們該給“文言”什么待遇?(續)》,《中國教育報》2004年6月3日,第5版。還有人明確提出了在21世紀復興文言文、“打破白話壟斷”等主張 肖緒才、余雪蓮:《文言文的理性回歸是時代的必然》,《溫州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畢耕撰寫了一系列文章號召實現語體多元 《文言,魂兮歸來》(《社會科學論壇》2003年第6期)、《文言復興論》(《理論月刊》2003年第11期)、《從中國文學的語言變遷看當代文學的語體多元化》(《求索》2005年第1期)、《古文萬無滅亡之理—重評林紓與新文學倡導者的論戰》(《廣西社會科學》2005年第7期),等等。,《文匯報》也刊登文章表達了對小學文言文教學空白的擔憂 王柏玲:《重拾文言課本,品味純正漢語》,《文匯報》2011年3月22日,第6版。

教育部于2014年3月印發通知,要求分學段有序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小學階段誦讀古代詩文經典篇目,初中階段誦讀古代詩詞、閱讀淺易文言文,高中階段閱讀傳統文化經典,大學階段深入學習古代思想文化典籍。

習近平總書記說:“我很不贊成把古代經典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去中國化’是很悲哀的。應該把這些經典嵌在學生腦子里,成為中華民族文化的基因。”習近平:《我很不贊成把古代經典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909/c1024-25628978.html。不難發現,面對新的時代特征及青少年學生的新特點,應該如何正確、有效地發揮中國傳統文化經典的教育功能,成為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話題。而語文教科書是傳遞和接受人類精神財富的特殊憑借物,通過閱讀被選入其中的典范性語言作品,學生的思想品德、審美情趣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影響。顧黃初:《語文教材的編制與使用》,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頁。可以說,語文教科書比其他任何書籍都更能影響人、塑造人、決定人。朱紹禹:《中學語文教材概觀》,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1—12頁。

不難理解,語文教科書是青少年學生學習中國古代經典作品的重要媒介。而現代語文教育不僅要培養學生的識字、寫作能力,也要培養學生作為公民的道德品質,教科書在選擇課文時就必須同時考慮審美因素和道德因素。陶東風:《作為媒介化公共事件的文學》,《文藝爭鳴》2010年第1期,第11頁。中國古代作品入選教科書后,對青少年“啟發智德”的功能得以實現,其中的“德”包括對國家、對民族、對社會、對自然、對事業、對他人的正確認識和愛憎分明的感情以及基于這種認識和情感所產生的堅定、純正、高尚的行為。顧黃初:《語文教材的編制與使用》,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頁。而什么樣的中國古代作品可以進入教科書,哪些篇目是中小學教育中的“經典”(與學術研究界的“經典”是不同的),又是當前語文教育面臨的現實問題。

“讓歷史照亮現實”,回顧清末民國時期,面對來自外國的挑戰,中國原有的價值體系被打破,有志之士也曾試圖尋找一條根植于中國文化價值觀的自己的道路。曹詩弟:《文化縣:從山東鄒平的鄉村學校看二十世紀的中國》,泥安儒譯,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36頁。而國文教育被寄予厚望,“國文教授之作用,不外形式、實質二端。形式以涵養能力,實質以陶冶心性。所謂搜集知識發表思想者,形式也;所謂啟發智德者,實質也”孫本文:《中學校之讀文教授》,《教育雜志》1919年第11卷第7號,第3頁。。所以,通過對清末民國時期國文教科書的考察,可以發現國家及社會精英利用國文教育對青少年國民現代性改造而作出的努力。本書聚焦于清末民國時期中學國文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以“育人”為主線,梳理古代作品在中學教育大眾化的進程中,國文教育文、白論爭的背景下,由“雅”到“俗”的演變歷程及其被賦予的教育功能的變遷,并探討古代作品選文變化背后所呈現的國家及知識分子(教科書編者)對未來的理想國民之語文素養(包括技能、品德)的建構與實踐,從而分析和總結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中國古代作品選文在青少年學生語言文字能力培養、情感陶冶、人格塑造等諸多方面發揮的功用,以期給今天的基礎教育帶來有益的啟示。第一,充分認識并有效利用中國傳統文化經典的現代價值。如當前應如何運用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對青少年學生進行“中國化”教育,包括國家意識、文化認同、中華民族認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等。第二,提高當前中學語文教科書中古代作品選文編排的科學性,從而有利于教學的具體實施,有助于青少年學生便捷、深入地學習。

二、研究對象與范圍

本書以清末民國時期初級中學國文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為對象。一個國家的通用語言文字是該國最有效的交際工具,也是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語言文字課程內容的物質載體就是國文教科書。教科書,俗稱課本,是根據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編制的系統地反映學科內容的教學用書 中國大百科全書編輯委員會:《中國大百科全書·教育》,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5年版,第145頁。;是在教學活動中,在一定范圍內,專門編寫給學生上課用的課本。教學參考書、學生自修類讀本不在本書的研究范圍。初級中學國文教科書,顯然就是初級中學階段國文科的教學用書。在初級中學階段,學生開始審視未來作為成年人的角色,國家也在利用課程內容向他們灌輸成年人所應具備的知識。康海燕:《初中語文教科書的人生觀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頁。清末民初的中學雖然還沒有初級、高級之分,但它們具有鮮明的新制初級中學性質。對于清末民初中學的“初級中學性質”,后文有詳細的論述。國文教科書是由一篇篇選文(課文)組成的,這些選文有古代作品、現代作品,還有西方作品的譯作。作為一個以語言文字教育為特色的學科,要區分國文教科書選文的“古代”與“現代”,不能不參考中國文學史研究的歷史分期,“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產生是在大規模引進西方學說開展啟蒙的十九世紀最后幾年”楊聯芬:《晚清至五四: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發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頁。。所以,本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之“古代”的下限大致是晚清維新運動前后,像林紓等人創作的文言作品,在文法、用詞等方面都是“古代”的延續,還把它們看作“古代”作品;像梁啟超等人在“詩界革命”“小說革命”時期創作的“新文體”作品則不在本書的“古代”之列。下面對本書中的幾個概念做重要界定。

(一)初級中學

現代意義上的“中學”是相對于“大學”“小學”而言的,是三段制學校系統形成和發展的產物,是“西學東漸”的結果。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1904年1月13日),清政府頒布了《奏定學堂章程》,其中規定:“設普通中學堂,令高等小學畢業者入焉,以施較深之普通教育。”多賀秋五郎:《近代中國教育史資料:清末編》,文海出版社1972年版,第278頁。章程還明確規定了中學堂的學生額數、經費來源、學習科目設置、學習年限、入學辦法、教室圖書器具配備標準、教員管理員制度等,這就從制度上為“中學”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保障。民國成立后,對于清末制定的三段制學校系統并沒有做太大的變動;至1922年,北洋政府公布了《學校系統改革案》,把中學的修業期限改為六年,分作初級中學、高級中學兩段,就此,“初級中學”正式產生。新、舊學制相對照,當時的人多把舊制高等學堂、大學預科和新制高級中學看作同一級。建立新學制的重要參與者胡適就說過“高級中學可以做大學預科的課程”,他還建議高級中學教員待遇須與大學預科教員待遇略相等 胡適:《對于新學制的感想》,《新教育》1922年第4卷第2期,第189—190頁。;蔡元培也提出過“高級中學者抵大學之預科”的看法 蔡元培:《全國教育會聯合會所議決之學制系統草案評》,《新教育》1922年第4卷第2期,第126頁。;黎錦熙甚至把大學預科的教科書列為中等學校用書,“大學預科程度,今亦列于中等選本中”黎錦熙:《三十年來中等學校國文選本書目提要》,《師大月刊》1933年第2期,第11頁。。既然舊制大學預科和新制高級中學為同一級 王倫信亦認同清末民初大學預科(高等學堂)的中學性,詳見王倫信:《清末民國時期中學教育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1—48頁。,與它們相銜接的清末民初中學也就和新制初級中學為同一級學校了。因此,本書中的“初級中學”包括清末民初舊制中學。而“中學”又側重于中等學校中的普通中學,不包括中等實業學校、中等師范學校等。

(二)國文教科書

教科書是與學制相適應的。汪家熔:《民族魂—教科書變遷》,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8頁。可以說,癸卯學制頒布之前,中國不存在“學制”教科書,因為中國古代沒有科學嚴謹、系統完備的學制,而學生的讀物也主要是用于識字的“三、百、千”之類的蒙學讀物及應付科舉的“四書五經”、《古文觀止》之類的書籍。光緒三年(1877),在華基督教徒在上海召開了第一屆傳教士大會,會上提出了編寫教科書的建議并成立了“School and Textbook Series Committee”,雖然其中有“Textbook”一詞,但該組織的中文名稱為“益智書會”王建明、王曉霞:《中國近代出版史稿》,南開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48頁。,所以“教科書”之名還沒有出現。光緒二十七年(1901),羅振玉在《教育世界序例》中頻繁使用了“教科書”一詞——“附譯之書約為六類,曰各學科規則,曰各學校法令,曰教育學,曰學校管理法,曰學級教授法,曰各種教科書”,“教科書分小學級中學級二者”,“考各種教科書有可通用者”羅振玉:《教育世界序例》,《教育世界》1901年第1號。;時任清政府出洋學生總監督的夏諧復在《學校芻言》一文中指出,“教科圖書者,教育之材料”夏諧復:《學校芻言》,《教育世界》1901年第15號。。可見,“教科書”一詞在當時正逐漸流行開來。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頒發《清帝諭立停科舉以廣學校》,正式廢除了科舉制度。舒新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上冊),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年版,第65頁。科舉的廢除讓人們對舊式教育不再抱有幻想,而新式教育的發展離不開現代教科書,商務印書館等出版機構編印出版了大量冠以“教科書”之名的學校用書。民國成立后,“教科書”概念得到了官方、民間出版機構較為一致的認同,成為經常使用的名詞。

“國文教科書”顯然就是“國文”科的教學用書。《奏定學堂章程》并不是盡善盡美的,其中雖然規定分科設學,卻沒有設置“國文”科,而是設置了“讀經講經”“中國文字(學)”這兩門與國文有密切聯系的課程。但商務印書館并沒有編寫“中國文字”教科書,而是于1904年2月出版了《最新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該書受到讀者的普遍歡迎,銷量極大,“國文”一詞也隨之大行其道。清政府學部圖書局也使用“國文”字樣,編寫了《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光緒三十三年(1907),清政府的官方文件《學部頒訂京師初等小學畫一課程表》中也出現了“國文”,規定國文課每周9學時。宣統元年(1909),清政府頒布《學部奏請變通初等小學堂章程》,“國文”被正式列入該章程,其合理性終于得到了官方承認。汪家熔:《民族魂—教科書變遷》,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73—74頁。本書中的“國文教科書”,是指“國文”學科獨立之后,和現代學制(如清末五年制中學堂、民初四年制中學校、新學制之后的六年制中學)配套使用的文本類教學材料,學生自修類閱讀材料及與當時學制年限不配套的“課外”讀本,不屬于本書的研究范疇。清末民國的大部分時間,實行的是教科書“審定制”,即由教育行政機關制定教授要旨及學程標準,允許民間書局編纂教科書,由各校教師按照標準選擇使用。光緒二十三年(1897)成立的商務印書館及1912年成立的中華書局是近現代中國教科書出版領域的主力,占據了中國教科書市場非常大的份額。本書所參照的教科書,以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編印出版的為主,兼及其他書局及有實力的中學出版的教科書,以便客觀展示清末民國時期教科書中古代作品選文編排的全貌。

(三)古代作品選文

對于國文教科書中選文的“古代”之界定,需要參考中國文學史研究中的“古代”標準。學界普遍認同,在“古代”和“現代”之間有一個過渡期。郭延禮先生認為,“從1840年的鴉片戰爭到1919年的‘五四’運動80年的文學稱為中國近代文學”,并認為“近代文學既是古典文學終結,又是現代文學的先聲,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郭延禮:《中國近代文學發展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自序)。;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領銜編著的《中國文學通史》一書,“把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前后的文學劃為‘近代’文學”王飚:《中國文學通史·近代文學》,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頁。,這和郭延禮先生的觀點一致;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中,“近代文學”也是“以1840年鴉片戰爭為開端,到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興起為止”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四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51頁。。章培恒等人編寫的《中國文學史新著(增訂本)》指出:“自1895年以后,隨著維新思潮的擴展和深化,文學也開始有所變化”,“從二十世紀起就進入了現代時期”。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新著(增訂本)》(第二版),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87—392頁。總之,當前學界普遍認可“近代文學”的存在及其新、舊分水嶺性質。民國時期的學者也提出了自己對文學史中“古代”的看法。胡適總結了1872—1922年的文學概況,認為譚嗣同與梁啟超一派的議論文章、章炳麟的述學文章、章士釗一派的政論文章有別于曾國藩一派的古文,是“古文范圍以內的革新運動”胡適:《五十年中來中國之文學》,《胡適文存二集(二)》,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93頁。;陳子展也認為“近代文學”應“自‘戊戌維新’時候(一八九八)說起”,因為戊戌政變后國內的思想界起了極大的變動,文學也開始發生明顯變化,出現了譚嗣同、梁啟超等人所倡導的“新文體”與“詩界革命”陳子展:《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8頁。;錢基博把康、梁等人的“新民體”與胡適的“白話文”同列為“新”文學 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版。。所以,本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之“古代”,大致以1898年為界,同時,像梁啟超等人橫跨清末、民國的“近代”時期所創作的“新文體”作品不在本書的研究范圍,而林紓等人創作的文言作品實際上是古代文言作品的延續,則納入本書的“古代”之列。而且,“選文”以教科書中的正文(精讀文)為主,有些教科書編入的“略讀文”“補充課文”“補白”文等,均不在研究之列。

三、研究現狀

關于清末民國時期中學國文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研究,主要包括清末民國時人的研究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當代學者的研究兩大歷史階段。

(一)民國時期

民國時期對于中學國文教科書中古代選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教科書中古代作品的入選標準、古代作品選文的價值與功能、古代作品選文的歷史演變等方面。

1.古代作品入選標準的研究

在中國教育現代化的進程中,國文教科書選文最終打破了古文的獨霸地位。在新的時代特征及復雜的形勢下,古文要不要進入國文教科書,什么樣的古代作品可以進入中學教科書,一直是民國時期教育界討論的熱點。劉半農認為,應用文、文學文性質不同,古代應用文不宜選入教科書。劉半農:《應用文之教授》,《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1號,第98頁。胡適提出的對于中學國文教材中“古文的教材”部分的設想為,把古文分為“近人的古文”和“古人的古文”:第一年專讀近人(如梁啟超、章太炎)的文章,后三年應該多讀古人的古文,“不分種類,但依時代的先后,選兩三百篇文理通暢、內容可取的文章。從老子、《論語》、《檀弓》、《左傳》一直到姚鼐、曾國藩,每一個時代文體上的重要變遷,都應該有代表”。胡適:《中學國文的教授》,《新青年》1920年第8卷第1號,第3—6頁。周予同認為,“國文教材的選擇,注重藝術,卻不可忘了思想”,所以,凡“帶有神權或君權的色彩”的文章、“應酬文章和干祿文章”、“陳義過高,措辭過艱,已入哲學專門研究的范圍”的文章,一概不能選入教科書;入選的古文可以分成“著述文”(老子、墨子、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等人的文章)、“藻飾文”(司馬相如的文章、蕭統《文選》中的文章等)、“格調文”(《古文辭類纂》中的文章)、“考證文”(《日知錄》《國故論衡》《新學偽經考》等書中的文章),在中學二、三、四年級教授文言,“著述文”“考證文”應該多選。周予同:《對于普通中學國文課程與教材的建議》,《教育雜志》1922年第14卷第1號,第11—13頁。沈仲九則認為,“古文”不適宜初級中學學生的學習,并指出:“我以為中學國文教授的第一件大事,要把國文從現在的所謂國學脫離,而承認他有獨立的價值,不要再把國文當做國學看”;“所謂古文,盡可讓志愿專攻國文的人們去研究,決不能看做任何人所必具的常識的”。沈仲九:《中學國文教授的一個問題》,《教育雜志》1924年第16卷第5號,第7—10頁。姚毅成認為,教科書采用文白混編不利于國文教學,“現在初高中教材無一不是語體、文言并采,結果是文言做不通順,白話也寫不清楚”;他建議,古文教學中可以適當調整選文以引起學生興趣,如講授蔣士銓《鳴機夜課圖記》之“哀毀骨立”語時,如能轉入《世說新語》中王戎、和嶠兩人“生孝”“死孝”之遺聞逸事,學生自然容易發生興趣。姚毅成:《中學國文教學之檢討》,《大夏》1934年第1卷第9號,第144—146頁。宋憲民認為,古代作品選文不能拘泥于朝代的先后,要以“文意深淺為次序”,“說理明顯的四書諸子之文不妨在前幾年就教,近人所作的艱深文章凡要擱在后面”;還建議“多印副篇以幫助主篇之不足”。宋憲民:《對于現在中學國文教授方法的批評和建議》,《新北辰》1937年第3卷第11—12期,第78頁。朱羲胄則認為,初中三年無須選入有韻文言文及駢儷文言文。朱羲胄:《中學國文教材教法研究之我見》,《國立四川大學師范學院院刊》1945年創刊號,第8頁。

2.古代作品選文價值與功能的研究

古文在清末民初國文教科書中處于“獨霸”“至尊”的地位,至20世紀20年代新學制時期,白話文才得以進入中學國文教科書。此后,諸多論者仍然認為古文的價值不能忽視,尤其在傳統文化的傳承及對學生進行道德教育方面。周予同首先區分了普通中學與中等職業學校、大學文科的不同,認為普通中學的國文教學不能追求“即時的實際應用”,應該有“文學的涵養”,同時又不能偏重專業性的“學術”。在此基礎上,他認為文言文不能拋棄:“就實際說,中學生在現在還有閱覽或發表文言能力的必要;就理論說,中學生也應該懂得本國文學和學術變遷的大概。”周予同:《對于普通中學國文課程與教材的建議》,《教育雜志》1922年第14卷第1號,第6—8頁。阮真分析了新學制時期最流行的幾部教科書:從文體上看,序跋、書札、詩歌類可選為教材的古文居多,語體文中好的很少;從主題上看,道德類在文言選文中極多,語體選文中較少。阮真:《幾種現行初中國文教科書的分析研究》,《嶺南學報》1929年第1卷第1期,第111—113頁。宋文翰認為,國文教科書中選入古文的目的在于借鑒、學習古人的語言文字表達技巧及發表方式,在教材選文上應該同題材語體文作品、文言文作品并選,如:一為語體文一為文言文,《爸爸的看護者》與《醫中侍疾之童子》之類;或為文言文和文言文的譯語文,如《馮諼》與《馮諼》的譯文之類。借此,可使學生“明白文言與語體兩者的用詞造句等在文法上的異同點,促進其由語體渡到閱讀與寫作文言的能力”。宋文翰:《一個改良中學國文教科書的意見》,《中華教育界》1931年第19卷第4期,第197頁。施章指出,要充分認識到國文教科書中文言選文的文化意義,否則會“成為異種文化之奴隸,足以肇滅亡之禍根”。施章:《中學國文選材研究》,《云南教育行政周刊》1932年第2卷第14期,第10頁。在全面抗戰時期,戚維翰指出,《勾踐滅吳》《班超投筆》這類古文對于啟迪學生思想、鼓勵勇氣具有莫大的功能 戚維翰:《戰時中學國文補充教材》,《青年月刊》1938年第6卷第4期,第15頁。;李紹曾認為,《左傳》《史記》一類的文章能使學生逐漸了解或欣賞中國固有文化,指示學生應有的正確思想 李紹曾:《戰時中學國文補充教材編輯問題》,《廣西教育通訊》1939年第1卷第7期,第9—10頁。;余冠英認為,國文教學中“了解固有文化”通常的意義就是“古典的訓練”,和文言文教材關系密切得多,而古代白話文中也往往有些活潑矯健的地方是勝過現代語體文的 余冠英:《坊間中學國文教科書中白話文教材之批評》,《國文月刊》1942年第17期,第19—20頁。;朱羲胄闡述了國文教科書中古文的價值與功能,如德操的陶養(如孟子《魚我所欲也》、文天祥《正氣歌》)、情感的陶冶(如唐詩宋詞元曲)、技巧的學習(如宋起鳳《核工記》、陳其元《婺州斗牛記》之類)。朱羲胄:《中學國文教材教法研究之我見》,《國立四川大學師范學院院刊》1945年創刊號,第9—10頁。

3.古代作品選文歷史演變的研究

阮真總結了從清末到新學制時期初中教科書選文的演變歷程:清末選文以時代為經、文體為緯,全部是古文;民國元年,選文于形式上略有進步,內容上仍是陳陳相因;新學制時期,選文內容大概偏重道德、價值,也有一些古色古香的詩文,還似乎很注重興趣。阮真:《幾種現行初中國文教科書的分析研究》,《嶺南學報》1929年第1卷第1期,第102—103頁。黎錦熙把清末至1932年的教科書選文總結為四個階段:清末所選大概為應用的古文;民國初年內容擴大,加入了少量詩歌;1919年以后,古文“漸具文藝的眼光與整理國故之新頭腦”;1927年以后,初中教科書中的文言文分量減少。黎錦熙:《三十年來中等學校國文選本書目提要》,《師大月刊》1933年第2期,第4頁。張存拙梳理了選文演變的軌跡,并將之分為七個階段:①新學初興期(興學初年至清末),主要是經史文雜選;②學制革新期(民國元年以后六七年間),古文雜選、今古文雜選等;③文化運動期(五四運動前后),白話文、小說戲曲、世界文學名著等;④國故整理期(新文化運動以后產生),國故研究材料、國學概論(有時專設學程)等;⑤國運更新期(國民革命前后),革命文學、平民文學、經子史集(分期選)等;⑥復興運動時期(“九一八”以來),振起民族精神文學、民族斗爭史論等;⑦抗建運動時期(抗戰前中后 指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前后。),民族詩歌、民族正氣選集等。最后,他總結了國文教科書選文的遞變——“由經義策論而時文,由文言而語體,由古文學而趨重近代文學,由了解古代文化而轉重現實生活的啟迪”。張存拙:《中學國文教材的改進和社會本位文化》,《國文月刊》1948年第74期,第1—2頁。

(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對于清末民國中學國文教科書中古代作品選文的專門研究相對較少,大多是在一些歷史、文學、教育研究中提及古代作品選文。

1.清末民國時期古代作品選文變遷的歷史梳理

李保初等人發表于1985年的《中學文言文教學的目的意義》,是較早涉及清末民國教科書選文的論文之一,該文把1922年看作分水嶺,1922年以前全部教科書都是文言文,1922年以后則是文言文、語體文并存。李保初、周靖:《中學文言文教學的目的意義》,《教學與管理》1985年第4期,第73頁。顏禾將1895—1949年的中學語文教材分為孕育期、破土期等七個歷史階段。顏禾:《我國近現代中學語文教材編寫史略》,《教育評論》1988年第1期,第47—50頁。劉正偉選擇20世紀前50年中學語文教科書中的典型個案,探討了近代中國教育由傳統到近代化的轉型。劉正偉:《1901—1949年語文教科書發展研究(下)》,《中學語文教學參考》1997年第10期,第1—2頁。陳圣宇簡要梳理了文言文在近現代教育中的地位變遷歷程。陳圣宇:《時代思潮與文言文地位的變遷》,《語文教學與研究(教研天地)》2006年第11期,第6頁。胡虹麗在分析中小學文言詩文教學在1902—1949年經歷的現代轉型時,也提及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的變化。胡虹麗:《堅守與創新:百年中小學文言詩文教學研究》,湖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34頁。黃耀紅在其關于中小學文學教育史的研究中指出,中小學文學教育的內容重點由古典文學向現代文學轉移,文言作品選文的教學價值不在實用性而在文化功能,學生在學習古典文學作品的過程中可以形成對傳統文化的認同。黃耀紅:《演變與反思:百年中小學文學教育研究》,湖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40頁。栗永清在比較了數種教科書后發現,“民國時期中學國文課文言文占據主導是‘常態’,白話文比重較高反屬‘特例’”。栗永清:《學科·教育·學術:學科史視野中的中國文學學科》,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185頁。另外,商麗浩等以民國時期四套高中國文教科書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教科書中的女性選文的演變歷程,其中也提及古代作品選文中的人物變遷;陸胤、李斌、王蓉等人分別對清末國文教科書的文體、編者進行了相關論述,在這些論文中也提及清末教科書中的選文;陳爾杰則集中論述了民初中學國文教科書選文的變遷。商麗浩、李可依:《簡析民國高中國文教材中女性文選》,《教育學報》2005年第6期;陸胤:《清末“蒙學讀本”的文體意識與“國文”學科之建構》,《文學遺產》2013年第3期;李斌:《清末古文家與中學國文教科書的編寫》,《文學遺產》2013年第5期;王蓉、李玉寶:《日為叫旦之雞冀吾同胞警醒—林紓國文教科書編選中的道德重構解讀》,《岳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2年第5期;陳爾杰:《“古文”怎樣成為“國文”—以民初中學教科書為中心的考察》,《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2年第2期。

2.清末民國時期古代作品選文變化的原因

畢苑認為,選文發生變化是因為新文化運動打破了古代文言選文在教科書中的壟斷地位。畢苑:《中國近代教科書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99頁。李大圣提到,在新舊文化的較量下,當時的知識分子把現代白話文引入中小學課堂,但同時也不拒絕文言文經典。李大圣:《百年語文育人功能檢討》,西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28—30頁。

3.清末民國時期古代作品選文的現代功用

陸耀東談到國文教科書中古代作品選文對作家成長的功用,如傳統文化的熏陶等。陸耀東:《文學轉型:傳統與創新》,《學術月刊》1998年第8期,第13頁。顏禾提到,20世紀前50年的語文教材中的一些古代名篇(如司馬遷《項羽本紀》、韓愈《師說》、柳宗元《小石潭記》、諸葛亮《出師表》等)仍然被選入現代中學語文教科書中,為現代語文教材留下了珍貴的遺產,有利于對民族文化、民族風格的承繼。顏禾:《我國近現代中學語文教材編寫的若干特點》,《寧德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1期,第60—61頁。

綜上所述,即使在白話文盛行的情況下,民國學人依然肯定了古代作品選文在語言文字表達技巧、道德教育、情感教育等諸多方面具有重要的價值,而在承繼中國傳統文化、實現國家“縱的統一”方面發揮的作用則是現代語體文不可企及的。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相關論著中可以發現,研究者雖然也提到古代作品選文的文化意義,但普遍聚焦在“打破國文教科書中古代文的壟斷地位是一大進步”顧黃初:《我國現代語文課程教材建設百年的理論跋涉》,《江蘇教育研究》2008年第8期,第7頁。上。總體來看,當前的研究還存在很多不足之處:

首先,許多研究者把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文學”現象與“國文教育”現象混為一談,即把現代國文教育的歷史等同于新文學運動的歷史,以為中學國文教育就是文學教育,以至于在國文教育史研究中經常出現“古文死了”“白話文勝利了”之類的論述。

其次,一些研究者過于聚焦當時一些社會“精英”的論述,而沒有深入了解國文教學實際。如在新學制時期,白話文的確進入了教科書,純白話文教科書也陸續出版,但很少有人論及當時的白話文選文是供學生“自讀”用、白話文教科書是供學生“自修”用的,更少有人提及,各級考試的國文試題依然是文言文翻譯、寫作,甚至英文考試中還有英文、文言文的對譯試題。

再次,隨著時代的發展,清末民國時期的現代教育也在逐漸發展進步,官方、民間都在推進教育大眾化進程,隨著中學尤其是初級中學的平民化,中學的社會分流功能逐漸變化,由此引起的古代作品選文的變遷則少有人提及。

最后,當前的研究者大多以清末民國時期的個別或少數版本的教科書為研究對象,進而得出相關研究結論。在實行教科書審定制、多版本教科書并存的清末民國時期,如果缺乏全面、整體的考察,容易以偏概全。例如,多數研究者在談及清末中學國文教科書時,只涉及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兩套,對于文明書局等機構出版的教科書則很少提及;即便是清末的兩套商務印書館版教科書,大多數研究者使用的也是民初的重訂本,對清末的原版教科書則很少提及,而不知民初重訂本較之清末原版發生了很大變化。

因此,針對上述不足,本書在掌握清末民國時期大量原版中學國文教科書的基礎上,搜集整理各類考試(如升學考試、畢業會考、公務員考試、出國留學考試)中的國文試題,參照不同歷史階段頒布的課程標準,并結合該時期的中學發展實際,對初級中學國文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進行統計、分析。

四、研究的思路與方法

(一)研究思路

本書主要按照時間順序,以歷史分期進行分章研究。在歷史研究中,英國歷史學家邁克爾·斯坦福(Michael Stanford)指出:“我們所知的往昔許多事件對事件相關人士而言,多屬于尚未到來的事件。我們應當先將我們所知的這個行動的后續結果抹除。”邁克爾·斯坦福:《歷史研究導論》,劉世安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51—155頁。日本思想史研究學者丸山真男認為,“用現在的想象力去裝飾過去,是難以結出豐碩的成果的”,如果從結果出發來判斷問題,就容易因結果里沒有出現某種可能性而認為其思想本來不存在朝某種方向發展的可能性,這樣,就難以在真正意義上從過去豐富的思想中汲取有益的營養。丸山真男:《關于思想史的思考方法—類型、范圍、對象》,《日本近代思想家福澤諭吉》,區建英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97年版,第203頁。所以,本書盡量擯棄“事后諸葛亮”的態度,而是回到當時那個時代,考察國文教科書中古代作品選文的演變歷程。如清末民國時期的中學性質和我們今天的中學有很大不同:清末的高等小學堂學生通過考試,取得了下等以上的成績,即可獲得功名;升入中學堂的學生,自然也是被授予功名的。所以,清末的中學其實不是一般的國民教育系統,而是官員預備學校。即便到了民國時期,在實行新學制之前,在各類能夠獲得良好職業的考試中,中學學歷也是最基本的報考要求。也就是說,如果不能進入中學,則失去了進入上層社會的機會。實行新學制以后,中學有了初級、高級之分,初級中學具備普及教育和社會分流的雙重功能,但也是升入高級中學的必經階段,所以,清末民國時期中學教育的政策取向往往牽動千家萬戶,為眾人矚目。現代教育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分科教學,但是各科的地位并不是平等的,國文科在清末民國時期有著特殊的地位:在各級學校升學考試、出國留學考試、文官考試中,國文科都是必考科目,并且多有因國文科不及格即取消入學(職)的情況;其他學科,如外語,在師資力量不是太完備的縣鄉學校是可以免考的,直到20世紀20年代,中國的一些地方還存在僅考一篇作文的升學考試。國文科中的古代作品學習又有著更為重要的地位,即便是在新學制時期白話文進入教科書打破文言文的壟斷地位后,在實際教學中語體文作品在很多學校也以自學為主;在各類考試中,一直沒有取消文言文,最多是“文言、語體皆可”,直到1928年初中入學考試才不考文言文 黎錦熙:《三十年來中等學校國文選本書目提要》,《師大月刊》1933年第2期,第4頁。;在南京國民政府組織的一次文官考試中,郵差佐職位的國文考試作文是允許作語體文的,而特等警察職位的考試則要求必須用文言文寫作。這就不難理解,學好國文教科書中的古代作品選文對青少年學生來講有著特殊的意義。陳子展就說過,中學領域的學習古文問題不能和文學創作中的古文問題混為一談:國語運動是“為教育的”,是以國語為“開通民智”的工具;國語文學運動是“為文學的”,是以國語為“創作文學”的工具。前者是提出白話文,不廢古文;后者是提出白話文學,攻擊古文為死文學。所以前者只可叫作改革運動,后者才是文學革命?運動。陳子展:《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54頁。

自1904年《奏定學堂章程》的頒布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不到50年時間里,中國經歷了多個歷史階段,本書采用歷史分期的方法,把該時期分為四個階段:①清末民初(1904—1919)。《奏定學堂章程》的頒布及科舉考試制度的廢除,為中國現代教育的發展提供了制度保證,與現代學制配套使用的真正意義上的“教科書”誕生。但此時的教科書還處在新舊過渡階段,不論內容還是形式都帶有鮮明的封建君主時代的烙印。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走向“共和”,教科書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但民國成立后的一系列“復辟”活動,又阻礙了教育的現代化進程,教科書發展也在磕磕絆絆中緩慢前行。②新學制時期(1920—1926)。1920年,民國北洋政府頒布法令,要求國民學校使用國語;1922年,頒布并實行了具有鮮明歐美色彩的“新學制”。當時的教育平民化、大眾化思潮盛行,也促使中學國文教科書選文產生了新變化,選入大量古代“俗語”作品和現代語體文作品。③南京國民政府前期(1927—1936)。國民黨北伐成功,并在東北易幟后完成了對中國形式上的統一,南京國民政府把“三民主義”列為各級學校的必修內容;同時,中學國文教科書在文白選文合編、按照主題單元編排等方面達成共識。“九一八”事變震驚了國人,振起民族精神、發揚固有文化被納入國文課程標準,保家衛國、奮起抵抗外辱成為中學國文教科書選文的重要主題。④全面抗戰爆發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1937—1949)。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教科書統編制代替了審定制,日偽政權編輯出版了“國定”《初中國文教科書》在淪陷區強制統一使用;國統區完成了“部編”《初級中學國文甲編》;根據地政權也出版了適應時代要求的《中等國文》。不同政權都力圖通過教科書對青少年學生(新生力量)施加影響,根據各自的需要編入了不同的古代作品選文。

本書選用的教科書版本既追求全面又考慮實際影響力。在清末民國時期,主要實行教科書審定制,允許民間出版發行教科書,在大部分時間內,教科書的版本是多種多樣的。本書以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所藏1949年前中小學教科書資源庫為主,同時查閱其他教科書資源(如人民教育出版社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等),盡量完整、全面地展現清末民國時期初級中學教科書面貌。本書選用的教科書既包括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發行量較大的教科書,也包括當時有實力的學校,諸如揚州中學、南開中學、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附屬中學(下文簡稱北師附中)自編的國文教科書,且選用的教科書滿足以下條件:第一,與學制相配合的完備教科書,即與當時的五年制、四年制或三年制中學相配,五冊(或十冊)、四冊(或八冊)、三冊(或六冊)齊全。某些教科書由于各種原因,只出版了上學期用書,有的教科書因散佚而不齊全,這類教科書不作為本書的重點研究對象。第二,在社會上產生了實際影響力,即該教科書在當時已經由出版社正式出版,版權頁信息(一版、再版、三版等)顯示該書已經具備相當大的發行量。

總之,筆者盡可能全面地搜集整理教科書,以保證研究的客觀性。如清末教科書,當前的研究者大多參照商務印書館林紓主編的《中學國文讀本》、吳增祺編的《中學堂用國文教科書》,且版本為民國初年許國英重訂本,筆者找到了清末兩種教科書的原版,發現許國英不是簡單地由五冊重訂為四冊(清末中學為五年制,民初改為四年制),其還刪除了大量選文,更改了部分選文的順序,以迎合民國初年宣揚“共和”精神的需要,這些往往是被當前的研究者所忽略的;另外,在清末和商務印書館一樣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文明書局,于1905年1月出版了一套中學用國文教科書,并在1906年再版印刷,卻少有論者提及,從這套教科書的選文中也可以發現清末中學國文教育中存在的“中學”“西學”之爭。再如,汪偽政府編制的“國定”教科書(至1943年已達七版)、陜甘寧邊區政府編制的《中等國文》,都是當前的研究者較少提及的。

(二)研究方法

教科書研究方法可分為靜態、動態研究的方法。孔凡哲、張恰:《教科書研究方法與質量保障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8頁。本書主要側重歷史研究,對教科書選文做靜態的分析,主要包括以下研究方法。

1.文獻研究法

本書大量搜集清末民國時期的中學國文教科書、國文試卷、課程文件法規、報紙雜志等歷史文獻資料,并力求通過對這些文獻的梳理,呈現影響教科書選文變化的主要因素。

2.比較法

通過對某一階段不同版本教科書選文的異同比較,總結其階段性特點;通過對不同歷史階段尤其是前后階段教科書選文的異同比較,探尋古代作品選文變化的歷史演變軌跡;通過對同一歷史階段、同一類別下古代作品、現代作品選文的異同比較,探尋古代作品選文在不同時代背景下被賦予的教育功能。

3.內容分析法

內容分析法是本書采用的最主要方法。主要通過量化分析及質性分析,對教科書選文分類目進行探究。教科書選文類目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選文的內容主題。所謂“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教科書選文一般有其內容主題,如在1929年,王森然依次從個人、社會、國家、世界四個方面論述了國文教學的價值。王森然:《中學國文教學概要》,商務印書館1929年版,第3—6頁。顧黃初認為,語文教科書可以通過其選入的典范性語言作品讓學生對國家、民族、社會、自然、事業、他人擁有正確的認識。顧黃初:《語文教材的編制與使用》,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頁。劉云杉從自然場域和社會場域的對比中分析了海峽兩岸教科書的異同。劉云杉:《視域的分歧—大陸與臺灣初中語文教科書比較》,《教育研究與實驗》1997年第4期,第31頁。所以,本書將古代作品選文表現的內容主題分為個人修身、家庭、社會、國家、自然、藝術等領域,并希望通過每個階段選文中不同主題的比例及前后歷史階段的變化來探討古代作品選文的教育價值與功能。

第二,選文的文體。國文教科書選文的文體分類不等同于文學體裁,黎錦熙就有把教科書列入“第六庫”以補《四庫全書》的提法 黎錦熙:《三十年來中等學校國文選本書目提要》,《師大月刊》1933年第2期,第2頁。,胡適也有文學作品與用于國文教育的教科書選文不能混為一談的論述 《通信:胡適答黃覺僧君〈折衷的文學革新論〉》,《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3號,第301—303頁。。在國文教育現代化的進程中,在不同歷史階段,國文教科書編寫者及國文教育研究者對教科書選文的文體分類也有所不同:清末民初的國文教科書主要采用的是“姚選”標準、“曾選”標準,凸顯古代社會經世致用的應用文體;新學制時期文學文、實用文的分類,強化的是古代作品選文的文學性;1929年課程標準時期提出了偏重實用、兼顧審美的選文標準,即便是古代作品選文,也要體現其“古為今用”的特點,要有助于提高青少年學生敘事說理的現代語文能力。

第三,選文中的人物形象。許多教育研究者發現,語文教科書中的人物形象滲透著統治階層所倡導的價值取向。如“九一八”事變后,國文課程標準要求重點了解學習“代表民族人物之傳記”。顯然,清末民國時期中學國文教科書的人物形象具有“示范作用”。本書重點選擇以描寫人物為主的古代作品選文,對其中主要人物的身份特點進行多要素分析,如:社會地位,包括帝王將相(帝王、帝后、文官、武將)、平民(俠客、隱士、普通民眾、民間藝人);人物性別,女性、男性;人物性格,武性、文性;等等。本書通過對這些人物要素的統計分析,把握清末民國時期相關要素指標的變化脈絡,如不同歷史階段平民形象的多少、女性形象的增減、文武形象的對比等,從中探尋古代作品選文教育功能變化的軌跡,并分析其中的決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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