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逃出大渡口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368字
- 2024-03-01 13:20:14
孟良平跳出牛車,把乞兒也一并抱了出來,快速隱入路邊的樹林子里,車夫?qū)iT下來檢查,以為有盜賊要搶他的貨物,便拿馬鞭,在車后對著不知名的強(qiáng)盜訓(xùn)斥了好一會兒,隨后將松散的包袱再緊了緊,回車?yán)^續(xù)驅(qū)著老牛趕路。
卻不曉得,這松散包袱里原先裝的衣裳,已被孟良平取了兩件去。
大人的衣裳還算合身,只是肩胛處略緊,他將夜行衣團(tuán)在一起。
一口新鮮空氣灌入干涸的口腔喉管,乞兒咳嗽著。
“換上?!泵狭计浇唤o他一身孩子的衣裳,同時仍警惕著周邊環(huán)境。大宋京都四水貫都,八荒輻輳,水運(yùn)極其發(fā)達(dá),故,即使入夜,通往渡口的路上人流仍絡(luò)繹不絕。之前李元惜要回延州,走的便是這個渡口。
交通如此便利,來往人流如此龐巨,孟良平不信鬼樊樓在此沒有任何勢力介入。
“你逃不掉,他們遲早會把你搜出來!”乞兒憤憤地解著衣扣,“我也做不了你的人質(zhì),我的命不值錢?!?
“噓!”他做了個噤聲手勢,向路面掃瞭一遭,低聲回說:“我不這樣認(rèn)為?!?
“你沒有其他同伙嗎?”
“你不就是?”
“扯淡!”乞兒狠推他:“我才不是你的同伙!”
“那么,這算什么?”孟良平抓起他的衣裳,一抖擻,竟掉下個錢袋來。錢袋上拿紅絲線繡著“李磨鏡”三個娟秀的字,表明它并非小乞兒所屬之物。
面攤中發(fā)生的細(xì)節(jié),孟良平作為局中人,看得一清二楚。
在老鬼后摔時,他余光中攝入一道黃銅的顏色,那是因?yàn)橐粋€人物闖進(jìn)了面攤,他只是個尋常百姓,卻因?yàn)樽鲋蚰ャ~鏡的營生,在身上多掛了幾面小巧精致的銅鏡。
京城中到處都是這樣的經(jīng)紀(jì)人,把自己所做的買賣掛在身上,頂在頭上,或挑在肩上,以博人注目。
自然的,李磨鏡在面攤附近走動,尋找買賣時,孟良平也注意到他,當(dāng)時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能順利逃生,與李磨鏡竟有莫大關(guān)系。
“不過是撿來的東西。”
乞兒立即奪回錢袋,穿好新衣,把錢袋又揣向懷里最深處。他的緊張,來源于對身邊每個人的警惕。
“以你的精干,想必在鬼樊樓的控制下,已經(jīng)混跡街頭多年。我了解你們的身手,想偷別人的錢袋,幾乎是順手拈來,不費(fèi)工夫,被偷的人往往當(dāng)時渾然不覺。而你偏偏叫李磨鏡當(dāng)即發(fā)現(xiàn)被偷錢袋,且又能明確看到是你偷了……”
“我不過是失手了?!逼騼航妻q。
“這個失手未免太巧合,銅鏡進(jìn)入面攤,立時就照見我身后,那個面相陰狠的白面書生,便是尾隨你而來的殺我之人!”
“你自作多情,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見他態(tài)度堅決,孟良平淡然一笑,也罷,不需和他再爭辯什么,只需自己明白便好。
“這里到處都有鬼樊樓的人,別以為換身衣服就能躲得過——你到底是誰?”
“你知道的秘密已經(jīng)足夠引來殺身之禍了,臨走就別再給自己添麻煩?!泵狭计桨褍扇嗣撓碌囊律罃n在一起,裹了塊大的石頭,一起丟下河去。
乞兒緊跟著他:“你說‘臨走’是什么意思?死了的那種‘走’,還是?”
他掃過茫茫河面,心情變得激動,他把空的袖子挽進(jìn)腰帶里去,沿著河岸向渡口奔去。
“你這人真夠意思。李元惜是你什么人???”
孟良平想讓乞兒噤聲,但乞兒已跑出幾步距離。
又有幾個街痞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尋找過來,看到河岸上有個孩童在跑,賴著天黑,燈火忽明忽暗的,看不清面貌,但好似空著一條袖筒,體格也與斷臂乞兒相似,便抱著僥幸,朝乞兒喊了聲“小騾子”。
小騾子,是斷臂乞兒被叫了多少年的名兒,他本能地停下腳,向這邊看來,正是這個動作,不巧暴露了他。
“追!”
街痞眾多,遍布各處,要堵截小騾子易如反掌,唯此危難時刻,只有跑得夠快夠靈活,才可能順利逃生。
孟良平看在眼里,慌忙給身上抹了幾把泥,摘下面罩,忍著惡心,又給臉上胡亂抹開,對著緊張到僵直的小騾子揚(yáng)起手掌:“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給你爹使絆子!今天我不打扁你,就跟你姓!”
罵罷,氣勢洶洶地向他追來。
孟良平夸張的動作和語氣,總算是把小騾子逼回現(xiàn)實(shí),他恢復(fù)些神智,猛不防地轉(zhuǎn)身,撥開從后面向他堵來街痞,像一點(diǎn)落入白水中的墨汁,鉆進(jìn)人群中去了。
一時間,街痞和孟良平兩頭追。
此時的孟良平,又瘸又臭、一身泥巴,狼狽的很,無論是和大宋水監(jiān),還是與面攤黑衣人,都判若兩人,但這并不妨礙他施展拳腳。
每當(dāng)他與街痞擦肩而過,便要故意拽脫對方手臂,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叫聲中,既能拖延他們尋人的時間,也能方便自己輕巧地隱進(jìn)人流中去。
“讓讓!麻煩讓讓!”
小騾子在人群中穿行,每一個焦躁不安的掀擠,都勢必引起周邊百姓的避讓,如此,從高地向下看,他的軌跡暴露無遺。
孟良平不清楚,鬼樊樓派在渡口來搜查的,只有街痞,還是它的得力干將們也來湊熱鬧。
他疾步追上乞兒,穩(wěn)穩(wěn)地堵截住他,不動聲色地引導(dǎo)著他,跟隨人流,趨步渡口。
“你這樣跑,不僅不能隱蔽,反而會更顯眼?!?
“我不想再回去,這是我離回家最近的一次?!毙◎呑蛹拥卣f,孟良平不得不為之動容。
“你家在哪兒?”
“不記得,我很小就被拐來了。”
“那你能逃哪里去?”
“不知道,總之不是鬼樊樓!”
孟良平細(xì)看??慷煽诘拇笮〈?,帶他獨(dú)上了一艘簡陋的小貨船。
這艘小貨船的船家正在岸上覓客,京城河道疏浚時,孟良平曾征用過他的小船清沙,在岸上見他他撐船比別家更穩(wěn)更快,就特意賞酒給他喝,又多聊了幾句,知道他雖貧寒,卻是個正直善良之人。
這樣的人,對別家的苦難,或許不會置之不理。
“船家,我有急事,不要再等了,快些開船?!彼叽?。船家哪知兩人緊急,貨倉空空,他要等接到貨物,有賺才好走。
“你看,他們尋過來了?!?
小騾子不安,起身又要跑,被孟良平強(qiáng)按在艙里。
“你在面攤時,冷靜地全然不像孩子,這時也不要慌亂。”
“他們抓我回去,會殺了我!”
“那就不要被抓回去。”
舷窗外,只見街痞們正一條一條船地尋人,他們已然確定,小騾子在一高人的協(xié)助下逃走了,這高人,又極可能是白天時的黑衣人。
他們被拽脫的手臂正骨接回去了,可怒氣也更盛了。上了人家的船,如同土匪下山,所過之處,盡是船客的抱怨。
情況危急,孟良平只得將船家叫到一邊,私下言事。
“你在滑州停船,帶這孩子去找滑州俢河都監(jiān)張君平,他便會賞你十倍船費(fèi)?;菥啻瞬贿h(yuǎn),順流而下,兩日便到?!?
“你這不是故意拿我消遣嗎?”船家連連擺手,“十倍船費(fèi),聽上去誘人,若是你咋呼我,我不是白行一趟了嗎?荒唐!”
他的擔(dān)憂實(shí)屬有道理,孟良平看向正從另一艘船上搜查出來的街痞,問他:“老哥,這渡口,你常見街痞來搜查嗎?”
“今年頭次?!?
“他們就是來尋這孩子的?!泵狭计降吐暥Z。船家驚訝之余,看向艙內(nèi)緊張到坐立不安的斷臂乞兒,面露憐憫。
“救個急,這孩子是被拐來的,手臂也給卸掉一只,險些喪命。我一身狼狽,即是為帶他逃走,這身衣服也是從路途中盜來的,沒有一文錢財。孩子懷里揣著十幾文錢,不夠船費(fèi),我們也是實(shí)在走投無路,才來討擾你?;輳埦剑俏彝昂糜?,你將人送到,他定不會負(fù)你!”
船家看看小騾子,再看看街痞,去船頭解纖繩,回來時拾了撐桿。
“我看你雖是個泥巴臉,卻有幾分熟悉,聲音也似在哪里聽過。京城里那籠車幼童案、田莊童工案,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人叫好。我愿意救這趟急。你告訴我,那個交代張君平的字,是什么?”
“平?!?
安頓妥當(dāng),孟良平回到船艙,扯了件遮蓋貨物的毛氈子,給小騾子蓋上。夜里風(fēng)涼,他又有手臂傷著,切不可路途上生了惡病。
“前幾天死了的那個啞巴乞兒,老鬼殺的,”小騾子忽然說,他恨得咬牙切齒,要將心里的仇恨一吐為快:“我的胳膊,老鬼卸的。只要老鬼在,我就不可能逃出鬼樊樓!我恨死了他,我最好殺了他!現(xiàn)在是鬼樊樓難得一遇的亂時,是我拿自己的命博來的?!?
拿命博來的亂,并不夸張,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步步驚心。
自李元惜在藥鋪賒賬,遣掌柜給他買衣買藥,他便對李元惜多了絲罕見的好感。彼時,他從鬼樊樓得到的任務(wù)與其他乞兒無異,監(jiān)視藥鋪里購置止血藥物的人。樊樓主險被刺殺的事情還未平息,他的啞巴小兄弟被狗咬傷。他去抓藥,聽說血竭能止血,這才想起李元惜當(dāng)日抓的那副藥方,憑著記憶說出其余幾種藥,大夫直言,那就是金瘡藥的配方。
他本可向鬼樊樓說明,但他頭一次,想冒險替她掩飾下去。也正是因?yàn)檫@一次交集,令他對李元惜,對街道司,上了心。
后來,周天和與鬼樊樓交易尋找孔丫頭,因知曉周天和是街道司師爺,故,他積極做了周天和的聯(lián)絡(luò)人,在這過程中,他看到了自己和孔丫頭的共同點(diǎn):均是被拐賣之人。
再后來,無論是捉西夏奸細(xì),還是籠車幼童案,城里盛傳李元惜美名時,他也大受鼓舞,重提逃出鬼樊樓的信心。
后來,啞巴小兄弟就被老鬼殺死了。
他害怕,同時又痛恨,害怕和痛恨就像插在他肋骨上的銀針,只要呼吸就能感覺到疼痛。他發(fā)誓,一定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