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峽小記
- 隴頭流水
- 李昆華
- 758字
- 2024-02-29 14:22:40
黃昏六時許,船出宜昌,相伴一個白天的高江急峽嘯退于身后,江輪在平靜開闊的江面上行駛。這一路雖無峽江的驚心動魄與幽深瑰麗,但我也不愿放過另一種江行之美,即蒼茫楚江的平闊之美,壯莽之美。
早年讀唐詩,當讀到李白的“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讀到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即為長江賦予詩人的雄渾意象深深打動。兩聯名句雖同屬狀繪長江的闊大之景,句法亦略相似,但一為日景,一為夜景;一為行舟暫視,一為停舟細觀;一為少年遠游,一為老病飄蕩……故而又同中有異,風格迥然,各臻千秋。今幸得舟行滄江,能不細細體味兩大家的匠心爐錘之妙!
遺憾的是,恰逢夏歷九月初一,所謂朔日,夜晚是無月的;而老天又偏偏陰著,連星星也藏了起來。水天墨黑,唯余燈火幾粒,雖使大江益增幾分神秘幽邃,卻畢竟難覓詩圣危檣夜舟、月涌星垂的沉雄意象。但愿天公作美,待天亮以后,尚可感受詩仙那直下荊門、水闊天空的豪逸之氣。
夜半醒來,眺望艙外,偶見星光二三,覺天將轉晴,私心甚慰,遂記著早起觀大江日出。
六時起身,扶舷東望,知乃晴天,啟明星猶在東天閃爍,甚喜。然為時尚早,晨光朦朧,佇立甲板,遲遲未見紅日升起,遂回艙內洗漱。
待到復臨船舷,則見赤球一輪,壯美異常,已躍起一丈高矣!江入大荒,汪洋似海,楚天相接,汗漫無際。而那一輪碩圓,紅得奇異:似火紅,卻無灼意;似血紅,不覺腥寒;似朱紅,而無俗韻;似胭紅,而無脂氣。是殷紅、丹紅、猩紅、洋紅?你竟找不出一種確切的紅來形容!對著這大江剛剛娩出的赤子,腦海里忽然又跳出唐人王灣的名句“海日生殘夜”來,那“生”字下得何等高妙!
俄爾,江面大霧彌漫,海、日俱為濃霧所吞,唯余一片混沌。
未幾,再由艙內出視,濃霧漸開,而朝日竟化為玉盤一輪,飛行于大江之上,宛如十五皓月,銀光乍瀉,水月交融,似為補昨夜未見“月涌大江流”之憾也!
199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