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時，周陵余急匆匆地走了。他忙著見鄭芃，忙著研究未完成的菜式。趙慕良打破尷尬的氣氛，問喬當康：“你住在哪兒？”

“已經退了客房，不知道去哪兒。”

“我知道你素來愛吃，方才的菜沒吃幾口，是不是沒有吃飽？不如回我的私宅，繼續小酌兩杯。”

他說的是初到臨安，他給兩人住的地方。

喬當康點點頭：“好。”

重游故地，雖相隔時間不長，卻莫名升起“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的荒涼之情。喬當康與趙慕良喝著酒，喝著喝著便醉了，含糊不清地問：“為什么，為什么他身邊女子那么多，偏偏瞧不上我？”

周陵余要與那鄭芃成親，豈不是意味著，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當康，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世上的好男兒也不止周陵余一個。你何必自苦？”

“是，是不止他一個。可你知道嗎，當我被所有人厭棄的時候，他救贖了我。他讓我成長為一個快樂健康的人，我想回饋他的贈予，可我現下一點辦法都沒有，剩下的都是嫉妒。”

“當康，你那不是愛，只是占有。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會希望他幸福快樂。”

“那你呢？”喬當康淚眼婆娑地看著趙慕良，“慕良，你能做到嗎？如果你愛我，你希望我幸福快樂嗎？如果希望，可不可以幫我讓周哥哥回心轉意？”

趙慕良仿佛生吞了無數鐵釘，喉頭腥甜刺痛，說不出話。

不能。

他不能。

“你做不到，憑什么要求我做到？我根本不是睡了六個月，我躲在屋子里發呆，眼前閃過的全是他給我送飯的情形。你根本不知道我原來是何等面目可憎的妖，如果沒有他，我還是欽州一害。”

“妖？”趙慕良愣了一下，“你是妖？”

喬當康冷笑：“不錯，我就是人人喊打的野豬妖，喬當康喬當康，原是一只當康妖。”說著，她起身，化作豬妖的模樣。

趙慕良驚訝地瞪著她，良久，才哈哈大笑。難怪，喬當康能輕而易舉地變漂亮了，難怪她的飯量比普通人大那么多。

“原來妖怪是這樣的。”

“你不怕我？”

趙慕良搖頭。

“你到底為什么喜歡我？”

趙慕良想了半日，搖搖頭。他心底藏著一個秘密，與喬當康一樣，愛一個人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因為時間長了，他愛她變成了習慣。

“你不需要知道，但當康，你需要知道一點，我對你的心意，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喬當康看著他的眼睛，也一字一句地道：“我對周哥哥的心意，如同你對我的心意。”

長久的沉默之后，趙慕良抬眸，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他的臉頰已經凍僵了。他搓了搓臉，哈一口氣，一點兒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心冷，身如何會暖？末了，他才慢慢地道：“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愛嗎？如果你想與周陵余在一起，我可以幫你。”

“當真？”

“千真萬確。”

喬當康開始不明了，為什么他待自己那么好？為什么他愿意成全自己？他們初識于一艘小船上，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卻二話不說拿出了百兩紋銀供她開鋪子。

喬當康的疑惑沒有持續多久，她便忘記了這件事，沉浸在拆散鄭芃與周陵余的快樂之中。

趙慕良身為五閑樓二少爺，早些年便開始涉獵古玩行業，如今還做了些別的買賣，人脈甚廣。他若想攪弄風云，輕而易舉。

喬當康日常便趴在棲鳳閣上偷窺周陵余。

日復一日，當真讓她瞧出了一點端倪，周陵余與鄭芃性子不合。

鄭芃孤高，不服輸。周陵余溫柔，包容人。可是鄭芃的棱角過于鋒利，周陵余越是包容她，她便越看不起周陵余。

元宵宴的壓軸甜點選了周陵余的水晶龍宮，鄭芃氣得當晚便砸了自己的芙蓉園。周陵余道：“只是切磋，何必傷肝動怒？”

鄭芃冷笑，回道：“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我不過對自己不滿，與你無關。”

鄭芃生悶氣，甚至只是生自己技藝不精的氣，也氣得不愿意理會周陵余。

如是再三，周陵余便覺得精神疲憊不堪，漸漸地，也不愿與鄭芃過多言語。他一個人在假山邊飲酒，看著院子中的活水，和水中碎月。

他想，愛鄭芃，便要愛她的高傲。他早有準備，可是她的高傲讓他開始懷疑，她是否愛自己？

一個巴掌，如何拍響？

兩年前來臨安的時候，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今日的成就，可獲得了今日的成就以后，身邊連一個陪自己飲酒的知己也沒有。

便是在這時候，他想起了趙慕良與喬當康。是他的錯嗎？他弄丟了他們，換來了一個甚至不是很愛自己的鄭芃。

越喝，他越覺得桂花酒苦澀。他喝了兩口，便喝不下去了。

鄭芃端著煲好的雞湯匆匆回屋。雪夜，飲一杯雞湯，暖心暖胃。

她也覺得自己的確過分了，是該與周陵余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這些天她似乎遇到了瓶頸，做的菜沒有以前那么好吃了，故而總是亂發脾氣。

鄭芃收到一張請帖，仆人在門口等候許久，直到將請帖送給她后才離開。她展開信一瞧，五閑樓小公子趙慕良約見。

鄭芃推開門，周陵余不在屋內，想了想，關上門，離開了王府。鄭芃不入五閑樓，的確是因為五閑樓的門檻比不得王府高。可時過境遷，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能夠趁機離開王府，去五閑樓當主廚，或許有更多的機會上達天聽，入宮做尚食娘子，官拜五品。

念及于此，這些天，她有意無意地聯系趙慕良。

趙慕良性情溫和，且不掌事，更重要的是，他在趙家說得上話。人們對趙慕良的評價無外乎溫文爾雅、講義氣、守信用。也有人說，他就是趙貍貓，笑里藏刀。不管怎么說，見上一見，比不見就放棄，更符合鄭芃的行為準則。

她到閑情小筑的時候，已經將近子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