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珍閣確實是一個小廚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行珍閣研究出的菜品，專供平禮食用。

周陵余在短短的六月內廚藝突飛猛進，如今整個人都撲在美食之中。他入了臨安才知道，有人擅長烹調藥膳，有人擅長烹調湯水，有人擅長做糕點，有人擅長做葷肉。

美食的學問博大精深，能夠集百家之長的，必然博而不專。

鄭芃擅長素齋，天下素食，全靠她一雙巧手錦上添花。周陵余擅長葷菜，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都游刃有余。

如此，平禮才言，他們是最稱心如意的雙掌事。

桌上擺著兩盤點心，一盤乃鄭芃做的盛唐芙蓉園，制成花朵形狀五顏六色的糕點堆疊盛開，美人醉臥花海之中。美人用顏色各異的糖漿繪制而成，皮囊內流出新鮮的漿果汁液，因形色盡美，令人不忍褻玩。另一盤乃周陵余做的水晶龍宮，薄切冰凍魚肉堆疊而成的瓊樓玉宇，淋上蜜汁雪白的甜醬汁，雖則是冬日，仍霧氣彌漫。取一片檐上瓦片淺嘗，溫暖的肉片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表面上琴瑟和鳴的雙掌事，實際上每天都在切磋技藝，暗自較勁。

平禮分別吃了一口兩人的點心，又抿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道：“雖然都是人間絕味，但論創意，依然是陵余更勝一籌。這龍宮看似寒氣四溢，含在口中卻如加了姜汁的奶塊般化開，暖和而不傷脾胃。芙蓉園盛麗，卻少了人情關懷。元宵宴的壓軸甜點，便選這道水晶龍宮了。”

周陵余心生歡喜，行禮道：“謝王爺賞識。”

下人來報，五閑樓趙慕良求見。平禮似有些意外，道：“小趙鮮少見我這老人家，今日倒是奇怪。”

從前，平禮喜歡去五閑樓用早膳，趙慕良也曾受命去拜見他。

平禮十分喜愛趙慕良，聽他對古董有興趣，二話不說將家中珍藏的觀音坐蓮玉雕贈予他。

平禮吩咐道：“你二人繼續準備元宵宴的菜品，本王去去就來。”

平禮十分親民，總是和和氣氣地與人說話。如若有人與他胡攪蠻纏，他也只是笑笑，吩咐下人將那鬧事的拖下去斬了。

平禮武將出身，軍權在手，位高權重，因而人們鮮少見到他發怒的樣子。或許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他需要忌憚的事情，若有，下令殺了肇事者，他的眼前總是清明，因而養出了云淡風輕的性子。

平禮剛出行珍閣，便見到了趙慕良，趙慕良身邊還站著一個纖腰美人。

“慕良見過王爺。”

美人也道：“當康拜見王爺。”

平禮微笑：“平身。慕良，有何要事，竟來我王府了？”

“父親近日得了一批上等的祁門茶，命我帶一些給王爺……以及，我與行珍閣的周掌事素有交情，今日乃臘八節，聽說他忙著準備元宵宴，我不得已登門借人來了。”

“原來如此。”平禮捋著胡須笑了笑，“慕良開口，人盡管要去。平樂，請周掌事出來。”

平樂是平禮的貼身侍從。他道了聲是，轉身進了行珍閣。

平禮上下打量喬當康，目光十分慈愛，欲言又止：“當康……”

不得不說，她的名字討喜。

“當康是我的朋友。”慕良道。

喬當康微微一笑。

“朋友？”平禮也微微笑，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趙慕良的肩膀。平禮以為，不僅僅是朋友那么簡單。

趙慕良的臉頰微微發燙。

周陵余出來了，向平禮行禮。看見趙慕良與喬當康，大吃一驚，道：“你們……”

兩人都變了，變化甚大，都變瘦了，雙雙站在那兒，宛如一對神仙眷侶。

“今日許你小假，與慕良和當康姑娘過節去吧。”平禮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周陵余，與平樂入了行珍閣。

趙慕良微笑：“周兄，別來無恙啊。”

三人再聚時，生分了許多，雖然只是短短數月未見。

周陵余尷尬地笑：“好久不見。”

三人離開了王府，去往附近的閑情小筑飲酒。周陵余不時瞥向喬當康，喬當康的變化比趙慕良的變化更令他驚訝。

在他的印象中，喬當康只是不諳世事的豬妖。貪吃、天真、可愛。如今的當康瞧著與正常人沒有分別。

喬當康為周陵余斟酒，也為趙慕良斟酒。她則抿了一口清茶，溫柔地道：“我醉了以后找了間客棧熟睡，睡了足足六個月，醒來人世已改，說來也挺好笑的。”

“原來是睡著了。”周陵余驚訝，他想問她為何會喜歡抱著酒壇子大口暢飲，可是他不好開口，只好沒話找話，“你與趙兄……”

“別誤會，我們只是恰好在朱雀街相遇。你知道，今日李大娘子難得表演鼓上舞，大家興致都很高。”趙慕良接話道。

“是嗎？”周陵余后知后覺般感慨，“我竟然不知道今日是臘八節，真是太忙了。”

人或許都是這樣，帶著某種憧憬來到了繁華的城市，又漸漸被那城市的繁華所淹沒。

周陵余已經忘記了當初想要游山玩水、體驗風情的幻夢，但他得到了更重要的。

他喝了一口酒，幽幽地道：“那日我很自責，也曾想找你們，但不得其法。是我獨斷專行，壞了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先自罰三杯。”

他舉杯，鯨吞般三杯白酒入肚。

喬當康慢慢地道：“沒有關系，已經過去了。”

輕飄飄的話，如山一般壓在趙慕良心上，他的笑容一僵，悶悶地飲一口酒。

周陵余反而放松了好些。

如此甚好，他聽出來了，那時候喬當康看似開玩笑對他說的話，是真心話。可是他現在……

“今日臘八節，我有個好消息與你們分享——我與鄭掌事已經在一起了。”周陵余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有些興奮，“你們知道嗎，我第一次，第一次有了想和一個女人結婚生子、安家落戶的想法。以前我只夢想著廚藝能精進，現在才發現，我并不是沒有成家的想法，而是沒有真正遇到那個讓我停下來的人。”

“哐”一聲，趙慕良不知什么時候與他碰了一杯，臉上盡是歡喜的笑容：“如此好事，的確該喝一杯。”

喬當康轉動茶盞，咬了咬唇。

終于還是被那鄭芃插了隊。她，難道就不可以被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