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雲嘆道:“劉養正去見了寧王,怎么也不來口信。”
裘大德低聲道:“他還是在意自己的君子之風的,讀《論語》太久的人都這樣,說來現在的讀書人都這樣。”
沈兆雲道:“還以為史書上那些造反謀逆的人,都如安祿山那般,卻少有像劉養正這般。”
你都打算謀反了,還要維持君子作風?
裘大德緩緩道:“沈公子,平日里喜歡讀什么書?”
沈兆雲道:“在下喜歡讀黃老之學。”
“黃老之學?”裘大德緩緩道:“這世道讀黃老之學的人越來越少了,即便是有,那些精通黃老之學的人,往往會退隱山林。”
“在下也想過有朝一日離開天津衛,尋一片山林隱居起來。”
“可惜了。”裘大德嘆息道:“若是楊輕能夠投效寧王,大業則可期,可惜吶。”
“您老如此看重楊輕,為何還要殺他?”
裘大德道:“老朽是欣賞這個有勇有謀的年輕人,若他不能被寧王所用,便后患無窮,自古少年英雄皆是如此。”
翌日的天津衛下起一場雨,朱厚照與這里的老農交談著,說是雨后就要入秋了。
劉瑾將沈家留在天津衛的財產整理之后,得到六十萬兩的現銀。
并且按照陛下的吩咐將這些田畝都還給了天津衛的百姓。
這位廠公得到了六十萬兩的現銀后心滿意足,作為交換他拿了現銀,那么天津衛就要交給楊帥。
在明朝有四大衛,分別為天津,威海,金山,鎮海。
天津衛的城池不算大,天津這個名字是成祖皇帝朱棣賜的,因此這天津衛還有一個說法,被稱為天子渡口。
因為當初成祖皇帝朱棣遷都京城,也在那個時候修建了天津衛這座城。
連通運河與海洋的天津衛在地理位置上對京城來說特別重要,每年都有數百萬石運送入京。
隨著北方邊患的壓力一年比一年大,作為北方漕運的后方,運送糧食物資的重要樞紐是北方前軍穩定的重要所在。
如果大明內部叛亂,天津一旦失守了,大明的整個軍事體系都有可能崩潰。
很難想象這么一個重要的樞紐會被經營成這副模樣。
楊輕面前放著整個天津衛的地圖,天津衛周長九里,有著高、寬各二丈四尺的城墻。
天津衛需要重建,就需要有一個靠得住的人。
可在文官一系中,認識的人并不多,唯一用得上的就只有嚴嵩。
“楊帥,天津衛應該有一個更合適的堂官,在下不合適的。”嚴嵩拒絕得很果斷。
“伯虎兄。”楊輕將目光看向唐寅,“不如你來整頓天津衛?”
唐寅尷尬一笑道:“在下的功名都給革除了。”
楊輕扶著額頭道:“現在就給你恢復功名。”
“這……”唐寅欲言又止,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楊帥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夠恢復功名,并且還能統領天津衛?
究竟這大明朝的混賬太多了,還是自己在做夢。
唐寅失落地道:“難怪他們說現在朝堂奸佞當道,沒想到我唐寅也落得與奸佞為伍的地步,多么令人哀傷。”
唐伯虎這人就是矯情,每一次聽他說這種話,楊輕就想揍他一頓,讓他嘗嘗奸佞的毒打。
奸佞就奸佞吧,誰讓“親爹”就是一個貪官呢。
北鎮撫司在天津衛的布置很簡單,唐伯虎在明,王綸在暗,兩人合作管理天津衛,并且興建天津衛。
雨水籠罩了天津衛,隨著楊輕的口信送去,朱厚照不僅僅給唐寅恢復了功名,并且賜予進士,更免除了天津衛一年賦稅。
唐寅就這么成了天津衛的縣官,當然也歸京城內閣主管。
唐寅這樣的人不至于魚肉百姓,也沒膽子做一個貪官污吏,他這樣的人會無所事事倒是真的。
況且,往后的天津衛還要在北鎮撫司的看管下。
意外之喜是,朱厚照還給了天津衛五十門大炮。
楊輕看著漫天的雨水,道:“本來治理天津衛,嚴兄應該是個很合適的人選,可惜便宜了唐寅。”
嚴嵩道:“下官是內閣編修,自然要聽內閣安排。”
楊輕翹著腿道:“如此說來,嚴兄心中有大志向,將來要進入內閣,成為閣老那樣的人?”
嚴嵩頷首笑著沒有說話。
翌日,雨水還未停歇,京城傳來了急報,建州的土蠻又在作亂了,請陛下速速回京主持大局。
朱厚照腳步匆匆而來,“楊輕,朕要先走一步了,你多留天津衛幾日,一定要整頓好這里。”
楊輕回道:“陛下放心。”
劉瑾親自安排的隊伍,皇帝的車駕離開的時候,李東陽,嚴嵩等一眾文官也離開了。
楊輕站在城墻上,看著皇帝的車駕,城下有許多百姓相送,或許這是正德皇帝最得人心的一幕了。
“伯虎兄?”
“楊帥有何吩咐。”唐寅擺出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要說原因……無它,如果不聽錦衣衛的話,說不定又要在北鎮撫司軟禁,繼續暗無天日。
至少現在能夠留在天津衛,也算是一種自由了。
楊輕低聲道:“你看看這些百姓,他們多么的淳樸,只要給他們的田地,哪怕是皇帝的一個承諾,他們就這般民心所向。”
話語頓了頓,楊輕又補充道:“至少,現在的大明皇帝的承諾,還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小卓快步走來,“少爺,一伙鄉民將沈家的莊院燒了。”
唐寅欲言又止,小聲道:“這算是縱火罪吧。”
楊輕雙手背負,道:“這是什么話,鄉親群眾烤雞翅膀為樂,不小心點了人家的房子,那只能說是意外。”
唐寅詫異道:“烤雞翅膀?”
“伯虎兄不是最喜歡吃雞翅膀了嗎?”
唐寅神色呆愣,道:“我喜歡嗎?”
楊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你最喜歡吃雞翅膀了。”
這一場縱火是群眾放的。
當天就有幾個天津衛的鄉民自發去新任縣官唐寅面前主動認罪。
可唐寅坐在官衙內很迷茫,他低聲道:“來人吶。”
一個小旗快步走來。
縣衙內沒有其他人了,從縣官到牢頭都被劉瑾一鍋端,都殺光了。
所以在天津衛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人們發現這上下奔走的全是錦衣衛的人。
“縣老爺,有何吩咐。”
唐寅有些不適應這種稱呼,只是低聲道:“告訴外面來認罪的,就說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往后切記用火小心。”
“卑職這就去傳話。”
這個傳話小旗腳步匆匆出了縣衙,不消片刻,他又回來了。
唐寅問道:“怎么樣了?”
“回縣老爺,他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是他們燒的就是他們燒的。”
這天津百姓的民風彪悍,一把火燒了人家的房子不說,現在還來為難自己這個縣老爺。
唐寅氣不打一處來,道:“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日子,這世道讓不讓人好好活了。”
本想著做個清閑的縣官也好,無聊時還能畫山水來聊以慰藉。
他怒道:“告訴他們,這件事本官不管了,他們要是再來鬧事,這……這……”
欲言又止之下,唐寅惱怒道:“再來鬧事,這縣官我不做了。”
“卑職這就去傳話。”
可憐唐寅呀,只能這么威脅天津衛這些淳樸的鄉民了。
那有什么辦法呢?唐寅這個官本就是楊輕硬塞給他的。
唐寅灌下一口茶水,怒道:“天殺的,欺人太甚。”
期間,王綸拿了需要批復的文書,唐寅也都一一批復了,這些事都是楊帥吩咐要安排的。
既然楊輕才是真正的天津衛主事人,他唐寅還有什么好說的,照辦就好了。
朱厚照離開天津衛的第三天,王綸已組織了工匠,開始興建海船。
楊輕站在海邊,聽著王綸的講述。
“往后,等我們的買賣做大了,你就讓人送信給寧王,就說你手中有白銀上百萬兩,雖說現在在天津衛還是愿意投效寧王的。”
王綸回道:“小人還有些疑慮。”
“但說無妨。”
“先前楊帥讓小人查私鹽案,現在來這天津衛是什么用意?”
楊輕挺小腳步,看著海水一次次沖擊著灘涂,道:“你有了船只就能夠進行運輸,當你有了足夠的船隊,就能夠掌握天津衛的漕運,等你有了實力就能總會接觸到這些的,不論你是誰的人,只要你有實力,會有人來聯系你的。”
王綸低聲道:“楊帥不僅僅要劫掠,還要小人做海運?”
“怎么?你不敢?”
“小人不是不敢,只是擔心楊帥。”
楊輕笑道:“你放心,這件事有人罩著。”
“楊帥的意思是……”
“行了,你不用多問了。”
與楊帥交情最好的人是誰?毋庸置疑那就是當今陛下,既然這次重建天津衛私下開海運有陛下作掩護,就算是楊帥不說,王綸也能猜到一二。
小卓知道這些天少爺很忙,平日里不會多嘴問話。
回到在天津衛的住處,她開始收拾行李,因少爺說這兩天就要回去了。
夜里,在天津衛一處地窖,一個個人影從地窖走出來。
這些天,老餅帶著人一直躲在地窖中,就怕被錦衣衛與東廠的人發現,一共三十多個人,窩在地窖中,原本這個藏酒的地窖因為眾人躲藏久了,現在也是臭烘烘。
在天津衛城內的北街,這里有幾間空房,他帶著人來到這處空房子內洗著,又或者磨刀,整理一些殺人用的兵器。
老餅與這些啞巴殺手用手語交談著,現在皇帝已不在天津衛了,是動手殺楊輕最好的時機。
而后,他走入一間屋中,屋中放著一封書信。
這封書信是裘大爺留下的,面色蠟黃的老餅拿起書信看了起來,用北方的軍情引皇帝離開,并且在半道上截殺楊輕。
其實這個所謂的北方軍情,無非就是買通一個邊關將領傳一封急報而已,至于是不是真有這么緊急,那可能確實有三五人的建州建奴在邊城晃蕩。
從成化年開始,這種事情已屢見不鮮了,一點小摩擦都會被邊關將領當作千軍萬馬叩關的北方土蠻。
按照裘大爺的安排是要在楊輕出了天津衛伏殺。
現在看來楊輕留在了天津衛,皇帝又不在,老餅笑著這明明是大好的機會,不用等楊輕出城了,在城里動手更好。
一直以來老餅行事很謹慎,每一步都要聽從后方的吩咐。
而且每一次都能按照吩咐將事辦得妥帖。
只不過這一次他很想殺了楊輕,來彌補在京城的那次犯錯。
這一次楊輕必須死。
翌日,天剛亮的時候,依舊下著大雨。
老餅走出院門,關好上鎖之后戴著斗笠走在現在的天津衛中,他穿著草鞋腳踩過一片片的積水,用老道的天津話與這些的鄉民交談著。
一路上還觀察著街道上時不時會走過了的錦衣衛。
又與一個老漢聊了幾句話,得知了皇帝朱厚照與楊輕,廠公劉瑾在這里做過的事。
皇帝拿下了天津衛的大戶沈兆雲,并且就將沈家吞并的田地都分給了這里的鄉民。
又要治理天津衛,而且還免除了這里一年的賦稅。
他們對正德皇帝還有錦衣衛作出了很高的評價,這種評價與京城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餅打聽到,皇帝在天津衛撤走了許多防務,并且只安排了一隊千余人的官兵,還有兩百個錦衣衛與楊輕留在這里。
聽聞這些,老餅的心中多了幾分把握。
踩點,蹲點,分析,這是一個殺手必須掌握的能力。
先找到這位楊帥的住處,并且了解這位楊帥的生活習慣,幾時出門,幾時會入睡,周邊又有多少錦衣衛看守。
這些錦衣衛什么時候換防,幾步一巡,巡多遠,如何交接都要看清楚。
正看著幾個錦衣衛走過,老餅也注意到對方的看來的目光,他憨厚地笑著,用天津話與他們打招呼。
蹲點后的第三夜,老餅又收到了裘大爺送來的書信,信中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在天津衛外動手。
裘大爺就在津南海邊等著消息。
老餅將信燒毀,對眼前站著的三十個殺手做手勢,他張嘴用口型道:“現在動手!”
至于說要等他出城?還沒等出城自己這些人就會被錦衣衛發現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