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的數字跳到「00:03:27」時,楓的指尖已經握不住竹刀。那把用了三年的竹刀“當啷”落在地上,驚得灶膛里的火星跳了跳,在墻上映出片亂晃的影。
阿夢正把曬好的竹篾收攏,聽見聲響回頭看,見他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是不是胳膊又疼了?”她放下竹篾走過來,想幫他擦汗,手剛抬起就被他攥住。
他的掌心燙得嚇人,像揣著塊剛從灶膛里扒出來的炭。“阿夢,”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如果我……我出現什么意外你就不要守著這老房子一定要去尋找你自己的記憶啊”
手臂上的數字還在跳,「00:02:51」。那些陌生的機械聲已經像潮水似的涌進院子,竹叢被震得簌簌發抖,檐角的銅鈴卻反常地沒響,像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嘴。
“不會一定不會有什么事我們還要一起去找我們的記憶。”阿夢反手握緊他的手,她的手很涼,卻帶著股讓人踏實的勁,“王嬸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你比我高所以不會有什么事的一定。”
楓笑不出來。他不知道這倒計時歸零是會像煙一樣散了,還是會被扯進某個黑洞里。瞎眼婆婆說他像場雨,可雨落下來總有個去處,他卻連自己要落進哪片泥里都不知道。
「00:01:18」——數字紅得發紫,像要從皮膚里滲出來。機械聲突然變調,尖細得像針,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阿夢捂住耳朵,眉頭擰成個結,嘴唇抿得緊緊的,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姑娘,連害怕都這么安靜。
楓突然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蜷在竹籬笆下,懷里緊緊抱著銀鎖,像只受了驚的小獸,也是這樣咬著唇,一聲不吭。是他把溫好的南瓜粥遞過去,她才慢慢松開嘴,眼里的光像被粥氣熏亮的星。
「00:00:10」。
他突然很想抱抱眼前的這個姑娘。
不是平時遞竹篾時不經意的觸碰,也不是夜里怕冷時的依偎,是想把這個陪他這段時間編了竹器、喝了南瓜粥的姑娘,實實在在地護在懷里。
「00:00:03」。
機械聲尖嘯到極致,像有無數把刀在劈砍空氣。天徹底暗下來,不是灰,是純粹的黑,連灶膛里的火星都滅了。
楓看不見阿夢的臉,只能感覺到她的手還攥在他掌心里,微微發顫。
「00:00:01」。
他憑著感覺往前傾身,輕輕抱住了她。
就像抱住一團剛曬過太陽的棉絮,軟乎乎的,帶著皂角香和竹篾的清苦。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發尾的紅絨線掃過他的脖頸,有點癢。
“別怕。”他在她耳邊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互相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00:00:00」。
沒有預想中的劇痛,也沒有天崩地裂的聲響。那片極致的黑突然碎了,像被石子砸中的冰面,裂開無數道亮得刺眼的縫。
懷里的觸感還在,阿夢的驚呼聲貼著他的鎖骨響起,帶著點水汽。他想抓緊她,卻覺得腳下突然空了,像踩進了無底的深淵。
風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卷著他們往下墜。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聽見阿夢的,像兩串被風吹亂的鈴鐺,叮叮當當地撞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很久。
“咚”的一聲悶響,他們摔在了地上。
不是冰涼的泥地,是鋪著干草的地面,帶著股干燥的麥香。
楓猛地睜開眼,刺眼的光讓他瞇了瞇——不是黑,也不是白光,是陽光,正從頭頂的破洞里漏下來,在干草上投下圓圓的光斑。
機械聲消失了,連風的聲音都變得溫柔。
他低頭,看見阿夢還趴在他懷里,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翅。
“阿夢?”他試探著叫了一聲,嗓子有點啞。
阿夢猛地睜開眼,眼里的迷茫像剛睡醒的貓。“楓?”她撐起身子,手還按在他的胸口,“我們……”
她的話沒說完,兩人同時愣住了。
他們在一個陌生的山頭上,四周都是大山,只有遠處的山谷中有縷縷炊煙升起。
最讓他們心驚的是——
阿夢的手還按在他的胸口,而他的手臂,正環在她的腰上。
他們還抱在一起。
阿夢像被燙到似的猛地松開手,往后退了退,后背撞在麥秸堆上,發出“嘩啦”一聲。她的臉頰紅得像野山楂,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楓也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串數字消失了,皮膚光滑得像從未有過印記。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的山谷。
沒有機械聲,沒有竹篾香,沒有老屋的南瓜粥。
只有他,和臉頰通紅的阿夢,還有這充滿了泥土的山頭。
“我們……”楓張了張嘴,喉嚨發緊,“這是在……在哪里?”
難不成穿越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阿夢眼里的光證實了。她看著他,眼里沒有了迷茫,只有滿滿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