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著山坡往下走，腳下的路比想象中難走得多。枯黃的草下藏著松動的碎石，稍不留神就打滑，楓的鞋底碾過一塊尖棱的石頭，踉蹌著往前沖了半步，手忙腳亂地抓住身邊一叢帶刺的灌木才穩住身形，掌心被扎得生疼。

“小心！”阿夢回頭時正好撞見這幕，聲音里帶著急，快步折回來扶他的胳膊。她的指尖剛碰到他的袖子，就被坡上滾下來的小石子絆了一下，身子猛地往他這邊傾——楓下意識伸手攬住她的腰，兩人在搖晃中站穩，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

阿夢的臉“騰”地紅了，比剛才摔在麥秸堆上時更甚，掙開他的手往后退了退，卻沒注意身后是個淺坑，腳踝一崴，疼得“嘶”了一聲。

“怎么了？”楓趕緊蹲下去看，她的褲腳卷著草屑，腳踝處已經泛起淡淡的紅。他伸手想碰，又想起什么似的縮回手，從自己衣襟上撕下塊干凈些的布條，“先裹上吧，下山再看。”

阿夢咬著唇點頭，看著他笨拙地幫自己纏布條，指尖偶爾碰到她的皮膚，像有小火星在燒。風從山坳里鉆出來，吹得兩人鬢角的碎發都在抖，遠處的煙火氣混著泥土的腥氣飄過來，倒成了唯一的方向標。

下坡的路越來越陡，有些地方幾乎要手腳并用。楓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伸手拉阿夢一把，她的手心沁著汗，握得他指節發緊。有次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楓轉身拽住她時，兩人一起撞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樹干上的糙皮蹭得臉頰發燙，卻忍不住對視著笑了——剛才那瞬間，倒像是把所有的恐懼都撞飛了些。

“你看，”阿夢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被雜草半掩的路徑，“有籬笆。”

一片歪歪扭扭的木籬笆順著陡坡鋪下去，竹條間纏著野藤，圈著幾塊巴掌大的菜地，蘿卜纓子從石縫里鉆出來，綠得發亮。籬笆盡頭露出幾間土坯房，茅草屋頂被曬得發黃，煙囪里正冒著煙，隱約能聽見雞叫，還有人用粗糲的嗓門喊著什么。

有人聲。楓心里一緊，下意識往阿夢身邊靠了靠，目光掃過她還在微微發顫的腳踝，啞著嗓子說：“慢點兒，快到了。”

一個挎著竹籃的老婆婆從屋里走出來，藍布頭巾裹著頭，正彎腰摘豆角。聽見草坡上的動靜，她直起身回頭，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和善的笑：“你們是……從山上來的？”

她的口音帶著山民特有的沉厚，尾音有點卷，但能聽懂。阿夢攥緊了楓遞過來的手，小聲說：“我們……不知道怎么到這兒的。”

老婆婆放下籃子，目光在他們沾滿泥污和草屑的衣裳上打了個轉，又看了看楓空著的手——那把竹刀終究是沒能跟來。“是迷路了吧？”她往屋里喊，“當家的，來客人了！”

屋里傳來一陣咳嗽聲，一個老漢拄著拐杖走出來，看見他們這副模樣，眉頭皺了皺：“這荒天野地的，你們倆娃娃怎么跑這兒來了？這后山的路，連采藥人都少走呢。”

楓張了張嘴，想說說倒計時，說說那片吞噬一切的黑，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出來，他們會信嗎？

倒是阿夢先開了口，聲音細細的，卻很穩：“我們……什么都不記得了，就突然在這里醒過來。”

這話半真半假，卻讓老漢和老婆婆對視一眼，眼里的疑惑變成了同情。“可憐見的，”老婆婆嘆口氣，往屋里讓，“先進來歇歇腳吧，鍋里還溫著玉米粥呢。看你們這腳，定是磨破了。”

炊煙的味道更近了，混著玉米的甜香，驅散了不少山路帶來的疲憊。楓扶著阿夢的胳膊往前走，她的腳步還有點瘸，卻走得很穩，像剛才在坡上那樣，一步一步跟著他。

他們跟著老婆婆往屋里走，土坯墻被煙火熏得發黑，墻角堆著新收的玉米棒子，金燦燦的。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像老房子灶膛里跳動的火星，卻又暖得不一樣。

“這村子叫什么？”楓忍不住問。

“就叫山窩窩，”老漢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煙桿在鞋底磕了磕，“四面都是山，就我們十幾戶人家。”

阿夢的手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像在說“別怕”。楓低頭，看見她纏著布條的腳踝，又想起剛才在坡上互相拉扯的模樣，心里突然踏實了些——哪怕前路還是迷迷糊糊，至少不是孤零零的。

窗外的雞又叫了一聲，玉米粥在鍋里咕嘟作響。倒計時歸零后的世界，好像比想象中……要實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