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場雨下了整夜，清晨推開窗，竹籬笆上掛著串晶瑩的水珠，像阿夢腕上那枚銀鎖墜了星子。楓蹲在屋檐下編竹籃，竹篾在他手里轉得飛快，忽然指尖一陣刺痛，像被竹刺扎了。

他低頭去看，卻見前臂內側憑空浮著行淡青色的字，細得像蛛絲：「72:00:00」。

雨霧漫進院角，楓眨了眨眼，那行字還在，數(shù)字邊緣泛著極淡的光，像浸在水里的墨。他伸手去擦，指尖劃過皮膚，字卻紋絲不動，反倒讓那抹青色更亮了些。

“發(fā)什么呆呢？”阿夢端著木盆從屋里出來，盆里是剛漿洗好的藍布衫，水汽混著皂角香撲在他臉上。“竹籃編歪啦?！?

楓猛地將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行字。竹籃的弧度確實歪了，像被風吹變了形的月牙?！皼]什么，”他拿起竹篾重新調整，聲音有些發(fā)緊，“雨聲吵得慌?！?

阿夢把布衫晾在竹架上，白梅紋樣的新裙子在風里輕輕晃。“王嬸說今天趕集，要不要去換些米？”她回頭看他，眼里盛著雨后天光，“你的竹籃編得好，肯定能換個好價錢。”

楓的指尖又落在那行字上，隔著粗布袖子，仍能感覺到皮膚下隱隱的灼意。「71:59:30」——最后那個「0」跳成「9」時，像有根細針輕輕扎了他一下。

“不去了?！彼淹岬舻闹窕@拆開，竹篾碰撞著發(fā)出脆響，“今天想編幾個竹簍，陳爺爺說山貨鋪要得多?！?

阿夢的腳步頓了頓，走到他身邊蹲下。她沒問為什么突然改主意，只是拿起根竹篾，學著他的樣子慢慢拗出弧度?！拔?guī)湍憷碇耋?，青的放左邊，黃的放右邊，對不對？”

她的發(fā)尾掃過他的手背，暖乎乎的。楓盯著她認真的側臉，突然很想告訴她手臂上的怪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不清的過去已經(jīng)夠讓人煩了，何苦再添個說不清的數(shù)字？

雨停后，阿夢去后山拾柴，楓坐在門檻上削竹片。他把袖子卷到肘彎，那行字在陽光下看得更清了：「70:12:15」。數(shù)字在慢慢減少，像沙漏里漏下去的沙，每跳一下，都在提醒他有什么事要來了。

他想起那臺舊手機里的照片，灰蒙蒙的海，半截船舷。難道這數(shù)字和他的過去有關？是要回到那個地方去嗎？可他現(xiàn)在只想守著竹筐、油燈和阿夢腕上的竹環(huán)，哪也不想去。

“楓！你看我拾到什么了？”阿夢抱著捆枯枝跑回來，懷里還揣著串野山楂，紅得像她新裙子上的花紋?！巴鯆鹫f這能泡水喝，酸溜溜的提神。”

她把山楂遞過來，指尖沾著草葉的綠。楓慌忙把袖子放下來，不小心碰掉了兩顆山楂，滾到門檻下。“謝了?！彼麚炱饋聿亮瞬?，塞進口袋，酸甜的汁水漫開時，心里卻像塞了團濕竹篾，又沉又悶。

夜里，阿夢睡得很沉，呼吸像檐角滴落的水珠，勻勻的。楓悄悄起身，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他借著炭火的微光卷起袖子，「65:03:47」——數(shù)字的顏色深了些，變成了青綠色，像初春剛冒頭的竹芽。

他試著用竹刀輕輕刮了刮，皮膚紅了一片，數(shù)字卻毫發(fā)無損。他又拿水擦，拿布蹭，甚至往手臂上抹了鍋底灰，可那行字像長在了肉里，怎么都弄不掉。

“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對著炭火喃喃自語，竹刀在手里轉得飛快。是壽命到頭了？還是……要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

炭火「噼啪」爆了個火星，落在他手背上。他沒躲，反倒盯著那行數(shù)字看——「65:03:01」，「01」變成「00」的瞬間，手臂突然一陣發(fā)燙，像被灶膛里的火燎了一下。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不管這數(shù)字意味著什么，他都得弄清楚。至少……至少得跟阿夢說一聲。

第二天一早，楓剛把竹簍編到一半，阿夢突然指著他的手臂笑：“你袖子上沾了竹屑，我?guī)湍闩牡?。?

她的手伸過來時，楓像被燙到似的縮回胳膊。阿夢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風吹滅的燈芯?！霸趺戳?？”

“沒、沒事?！睏鞯暮斫Y動了動，看著她受傷的樣子，突然下定決心，“阿夢，你看……”

他慢慢卷起袖子，青綠色的數(shù)字在晨光下格外刺眼：「58:21:10」。

阿夢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伸手想去碰，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斑@是……什么？”

“不知道。”楓的聲音發(fā)啞，“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有了，一直在減，像……像倒計時?！?

阿夢沒說話，只是盯著那行數(shù)字看。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往陽光下湊了湊?！拔艺床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楓，我咋啥都看不見？”

楓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阿夢清澈的眼睛，看著她明明指著數(shù)字卻一臉茫然的樣子，突然明白了——這串數(shù)字，只有他自己能看見。

像一場注定要獨自踏上的路，連同行的人都沒法替他看見方向。

阿夢還在急著辯解，說自己真的看不見，不是故意的。楓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涼絲絲的。“沒事，”他把袖子放下來，遮住那行越來越刺眼的數(shù)字，“看不見才好，省得煩心。”

他拿起竹篾繼續(xù)編簍，動作卻有些抖。「58:19:05」——手臂上的灼意越來越明顯，像有團火在皮膚下慢慢燒。他知道，不管倒計時結束后會發(fā)生什么，他都必須在那之前，把該做的事做完。

比如，把那個還沒編完的竹環(huán)，編得再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