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了，只要兩月內不做運動，你的肋骨就能自己長回去?！?

白發男人放下手上的繃帶。

這人的外貌并不尋常。嚴重的白化病令他包括眉毛在內的毛發都染上了晶瑩剔透的乳白，他一雙修長的手腳被覆蓋在絲綢制的墨色袍子里。若非他富有棱角的面容，西蒙斯絕對會將他當作女人。

白發男人拍拍西蒙斯的肩膀，只見他的上半身已經被裹成了一個白花花的粽子。

“實際上，以你的身體嘛……肯定用不了那么久。瞧，我還沒包扎，你頭上的撕裂傷就已經止血了?！?

西蒙斯苦笑。昨晚他無意中得知了“血食”的神奇效用，那個名為安琪兒的女人，似乎通過攝取血食獲取了某種強大的力量，她的速度，握力與肌肉強度均得到了強化。盡管她外表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內里卻是一頭真正的猛獸！

他本來盤算著，能不能通過對費曼的暗殺來解決困擾他許久的邪教問題……現在想想，這個計劃多少有些不切實際了。一個剛剛攝取過血食的女人都如此強大，更何況那個人面獸心的邪教頭頭？

血食這種東西真是恐怖！西蒙斯不敢想象，如果這種東西被掌握在國家的手里，會是一股多么強大的力量……一支悍不畏死，力大無窮的軍隊，足以在公國的驅使下橫掃整片西大陸。

還好，這些事還沒有發生。同類相食的人間慘劇，僅僅局限于費曼所領導的教團內部。

收束游離的思緒，西蒙斯擺出一副感激的笑容，向著身邊一頭白發的書店老板道謝：

“多謝你了，先生。若非您施以援手，我可能就要死在街上了?！?

昨晚，西蒙斯沒敢回福利院的宿舍，自然也翹掉了夜間的工作。

一方面，他擔心安琪兒的到來會對無關者造成影響，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讓別人得知自己身體的異狀。

費曼說得沒錯，自從與教團扯上關系，自己就已經被徹底劃為了邪教陣營。如果此時將一切舉報給當局，西蒙斯只會面臨更悲慘的結局：要么被銀子彈打爆腦袋，要么被關進瘋人院，被那種饑渴折磨到發瘋。

當然，如果假以時日，不待當局介入，西蒙斯就會因為曠工而丟掉工作，流落街頭。

“死？對你來說不可能?！卑装l男人干笑兩聲，坐回柜臺后。

他把攤開的書本又翻過一頁。“鴉母的獵仆即使被打爆腦袋也能活命。你雖然沒那么厲害，這點小傷也殺不掉你。”

“你！？”

西蒙斯不禁驚呼出聲，臉上的表情連續變化，最終定格為了難以抑制的狂喜，他一把抓住店主的手腕，失態地叫嚷道：

“你知道赤髓鴉母的事？你認識費曼嗎？你知不知道該怎么……”

“停?！?

白發店主的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悅，他做了個手勢，打斷了西蒙斯的喋喋不休。

“我不求回報地給你治療，讓你在這里休息，就連你的名字也沒過問……這是我的善良?！?

店主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書本。

“但，我的善良就到此為止了。如你所見。我做的是書店的買賣，也就是說，‘知識’這種東西，是要收費的?！?

“錢的話，我這里有……”

“你還是沒明白?！?

白發店主不滿地擺擺手，再度阻止了西蒙斯的無禮發言。

他指了指背后浩如煙海，高聳至天花板的書架。

“你想要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在書里?！?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任何人來光顧書店，都可以買走一本書。但是……我不保證書里有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更不能保證你能不能看懂……一切，都在于你的選擇?！?

“最后，一個人一次只能買一本書。請不要做出夾帶之類的行為，那只會讓你做不成本店的顧客?！?

聽了這番話，西蒙斯在原地呆愣了幾秒。他有心再向店主追問一番，但見白發男人已經津津有味地閱讀起來，西蒙斯便不愿再掃人興致。

白發男人是個十足的怪人，但也是幫了西蒙斯的恩人。他沒理由不表現出幾分尊重。

那么西蒙斯所能做的，便只有去尋一本書了。

然而，當他漫步于數座難望其頂的書架之間，他才意識到，尋找一本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關于鴉母和教團的書，是有多么困難。

且不說他能不能找到正確的那本書……就連識別出書所記載的內容，西蒙斯都做不到。

書架上九成的書本典籍，都無法在書脊和封皮上找到一個字。剩下的一成，則是讓人沒有一點想法的文學名著與三流小報，有時二者還會被放在一起。

是的，在這座書店里，是不存在分類排序一說的。西蒙斯甚至可以在女神的圣典旁找到一本《雌性萊茵豚獸的產后護理》。

就在西蒙斯對著滿滿登登的書架苦惱之際……

“日安，請問有什么能幫您的嗎，閣下？”

一個冷靜，甜美的女聲響起，空無一物的書架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妙齡女子。她身著蓬松輕柔的蛋糕裙，一頭閃光的金發長至腰間。令人惋惜的是，她是一位標準的冷美人。那副姣好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言，嬌小的身軀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漠氣場。

西蒙斯小小吃了一驚。在靜謐安寧的書店中，他從未聽到過有人行走的腳步聲，更不知道她是從何處來到自己眼前的。

“日安，女士，請問您是？”

“我是書店的司書，名字是克里斯蒂·海頓，閣下可以叫我的姓名，或者為我設定一個喜歡的昵稱?！?

西蒙斯笑了笑，“這真是我聽過最古怪的自我介紹了?！?

“我感知到閣下正在為挑選書籍而苦惱，請問介意我提供幫助嗎？”

海頓沒理會西蒙斯的吐槽。

“當然不介意，只是……我還以為店主要求顧客要自己挑書呢?！?

“這并非書店的規定，”海頓已經開始在書架上進行搜尋，速度之快幾乎要拉出殘影，“店主這么說，僅僅是因為他的怠惰而已?！?

“找到了。”

一句話的時間，海頓已經為他尋來了兩本書。

“你想讓我在這兩本里選？”

話音未落，海頓對著書架底部重重一敲。上層的一本典籍順勢落下，摞在兩本書的頂部。

“是三本?！?

海頓的語氣毫無感情。

他抬眼看去，三本書的表面完全沒有文字與圖案，想從封皮推測內容是不可能的。

“從上至下分別是……《舐火者小傳》，《輝光錄》，《呢喃密續》。請問閣下選擇……”

“第二本，《輝光錄》。”不待海頓說完，西蒙斯已經完成了選擇。

“閣下確定了？”

“我很確定。既然我一本都不認識，不如就隨便選選咯。”

他本想在美女面前擺出一副灑脫的微笑，但卻不幸牽扯到了胸口的內傷，反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海頓并未作何反應，只是引導著他來柜臺處付款。

結賬出門，一氣呵成。

風鈴再次奏響，偌大的書店中只剩下了店主與司書二人。

著蛋糕裙的少女款款行至柜臺前，向著埋首于書卷間的白發男子發問：

“客人并沒有‘隨便選選’，客人為何要撒謊？”

“海頓……”

白發男子打了個哈欠，摸了摸少女根根分明的閃亮金發。

“接受你的幫助，不代表著他就會信任你。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掙扎，才是選擇的本質。”

少女感受著來自頭頂的觸摸，未做抵抗。

“這位客人，是店主在等待的人嗎？”

白發男子沉默了一秒，才給出答案。

“既然他已經選對了書……便要看他的選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