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認真的嗎？”

伊芙顫抖的手指扶了扶價格不菲的綠松石眼鏡，以防后者由于過于激動而滑落。

過去的幾個小時里，伊芙反復多次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原因無他，西蒙斯所講述的一切，在她看來是那么的難以置信。

西蒙斯口中那堪稱魔法的神奇科技，人人得以溫飽的幸福生活，讓伊芙自認富足美滿的人生相形見絀。她本想尋找出故事中的謬誤和紕漏，來證實他夢境的不切實際……但在西蒙斯對歷史和人文知識進行講述后，就連伊芙也被那神奇的夢境所迷住了。那個夢，完全就像是現實在未來的延續！

此刻的她，雙頰上已經染上了不自然的潮紅。她不敢想象，一旦將這些故事公布于眾，整個公國的學術界將迎來怎樣的震動！

這女人激動的樣子還頗為養眼嘛……西蒙斯不由得偷著多瞧了幾眼。

“沒錯，伊芙女士。”表面上，西蒙斯還是那副無辜的表情，“自打人們發現了那種霉菌開始，外科手術就變得無比安全。沒人會因為沒來由的高燒或傷口腐敗而死了?！?

“太好了！”伊芙如愿以償，態度又熱情了一分，“方先生，請再告訴我點什么好嗎？最好是與醫學相關的?！?

這是針對他的心理診斷，還是給小孩子準備的故事會？西蒙斯暗自腹誹。

不知不覺，他已經向伊芙透露了許多那個夢境的細節，甚至包括那個名為“方司陸”的存在。

在西蒙斯的潛意識里，他有點希望伊芙能夠告訴自己，那個神奇的夢境與居住其中的“方司陸”不過是自己的幻想，這樣自己也有了一個死心的理由。

現在看來，不僅西蒙斯的目的沒達到，伊芙卻展現出了比他更加濃厚的興趣……這，必定會留下禍害。

西蒙斯可不想借此成為心理學界的零號病人，從此被當作怪胎秀的壓軸表演。

必須得讓她保守住這個秘密！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西蒙斯頓時開竅，計上心頭。

他清清嗓子，開口道：

“有的……在我的夢里，醫生除了診斷，治療病人，還多出了一項工作?！?

“哦？多了什么？”

西蒙斯注視著伊芙的淺綠瞳孔，眼神溫和而真誠。

“在我的夢中，無論是患者的病情還是癥狀，都被視作患者個人的隱私，醫生無權向他人透露。那里管這種約定叫……醫患保密協議?！?

聞言，伊芙眼神低垂，玩弄著她褐色的長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壞了，這是把話說重了？

若是把伊芙博士惹毛了，不僅夢的秘密保守不住，就連免費的診斷都沒有了！

短短一秒之內，西蒙斯便構思出了應對之法。

“請原諒?！蔽髅伤沟恼Z氣誠懇，卻也不失風度，“我知道，您一定想將這個詳實的夢境透露出去。畢竟在不遠的未來，有些東西可能會挽救無數人的生命。我十分佩服您悲天憫人的胸懷。”

見伊芙的眼睛中恢復了高光，西蒙斯便話鋒一轉，表情帶上了幾分凄慘之相：

“但是……以我目前糟糕的身體狀況，我并不想承擔夢境公開后的種種后果……所以我只能期望您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待我的狀況有所緩解，我一定支持您將這些內容發表出版，決不要半點稿費！”

言畢，伊芙的一雙美目凝視著西蒙斯的面龐，久久不能移開……

……

日落之時，伊芙終于松口了。

她答應為西蒙斯保守夢的秘密，條件是他必須經常來見她，講述夢境里的所見所聞。

這位名聲在外的伊芙博士也是個人精。嬉笑怒視之間，就把自己夢境故事的著作權要到了手。

而西蒙斯唯一的補償……就只有伊芙硬要他收下的一劑鎮靜針，說是有放松助眠的功效。為了防止西蒙斯因失眠而猝死，天知道伊芙都往里面加了些什么。

當然……如果西蒙斯再次發病，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扎進血管的。

僅依靠藥物不是長久的辦法。他眼神掃過街邊已經關張的小攤，尋思著去找些血肉的代用品，以防意外情況的發生。

他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不由得心情大好。

無償得到的鎮靜劑不談，就連他本人都難以相信，自己竟然急中生智，說服了伊芙！

一開始，他先大大贊美了伊芙一番，之后再以謙卑的態度發起懇求。在過去的二十年人生中，大大咧咧的西蒙斯可沒有行過類似的壯舉。

“先說別人愛聽的……再說自己想說的……”西蒙斯抓著頭發自言自語：“這種技巧，我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

若非西蒙斯走的這條小道由于未設煤氣路燈，而沒有別人經過……他一定會被當作從病房溜出來的瘋子。

嘩啦啦——

沒來由地，身后刮起了陣陣陰風。

西蒙斯的后頸肌肉頓時緊繃。

砰！

第一秒，眼前流過一串血花，源于額角遭到的一記指刺。

第二秒，氣息一緊，軀干感受劇痛，來自肋下遭受的沉重鈍擊。

一場針對西蒙斯的襲擊，已然降臨。

“呃……??！”

西蒙斯難以自制地跌倒在地，身體弓成蝦米狀，嘴角更是流下絲絲血沫。

而攻擊西蒙斯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出乎意料的是，來人并沒有趁機補刀，更沒有逃脫的意思。

“你只有這種程度嗎？真是令人失望?！?

來人的嗓音抓耳，西蒙斯在哪里聽過？

他忍受著肋骨斷裂的痛苦，將視線投向聲音的來源。

熟悉的一束黑紗，熟悉的凹凸身段，熟悉的那一抹似血紅唇。

西蒙斯想起來了，她是安琪兒，那個與他和德雷克一同入教的女人。

她宣稱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妓女……那，這股速度與巨力是哪來的？剛剛的兩招，西蒙斯非但不能躲避，就連格擋都做不到。

“咳！”

西蒙斯咳出一口血沫，向著名為安琪兒的女人慘笑著。

“瘋女人……別告訴我你是來替費曼滅我口的?！?

“話說在前面，我確實是來替教主大人跑腿的。而襲擊你，完全是我個人的行為。”安琪兒的語調輕松寫意，“想知道為什么嗎？”

聽出這是個設問句，西蒙斯便省下說話的力氣。

“因為你啊……擺不清自己的位置?！卑茬鲀旱哪樕铣尸F一抹陰狠之色，她不自覺地將沾血的修長手指送入口中舔舐著，“竟然敢拒絕血食？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知道，教主大人有多么器重你嗎？”

“啊？”

西蒙斯傷重，只能維持著仰倒在地的姿勢，卻忍不住怒吼出聲。

“你這個蠢貨！那種玩意……可是人肉??！”

聞言，安琪兒反而張狂地大笑出聲。

“人肉？人肉又如何！只要能得到鴉母的力量，我什么代價都愿意付！你沒看到那個德雷克的慘狀嗎？別說是人肉了，只要能讓他多活一會……就算是屎他也愿意吃啊！”

她不屑地俯視著倒地的西蒙斯，如同在看一具尸體。

西蒙斯沉默了下去。

他曾經將公序良俗，社會規則當作世界運行的真理。而安琪兒的寥寥幾句，使得他原本堅定的想法產生了一絲動搖……

在血食的折磨前，自己都不吝去使用禁忌的成癮藥物……那么在死亡面前，人是否還應該愚蠢地堅守規則與道德？

德雷克和安琪兒給出了答案?，F實證明，他們也許是正確的。

也許自己應該屈服于費曼和他的血食？這樣自己也不會被折磨到如此的境地。

悲從心來，西蒙斯伏倒在街心，已失去了辯駁的想法。

“沒用的東西……等你在地上裝死裝夠了，別忘了把停尸間打掃干凈。后天的這個時候，教團還要在那兒集會，分發血食……這是教主的命令?！?

言罷，安琪兒就要離去。

……但很快，她又折了回來，對著地板上茍延殘喘的西蒙斯，居高臨下地說：

“看你可憐，就給你個忠告吧……”安琪兒陰陽怪氣地笑了，“我猜，你一定饞肉饞得快要發瘋了吧？一定要堅持住啊……教主可不允許我們擅自獵取血食?！?

“如果被發現，教主大人可不會像我這么溫柔哦？哈哈哈哈哈……”

不待西蒙斯作出回應，安琪兒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她癲狂的笑聲，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大街上。

不好……傷口已經裂開了。

我……要死了嗎？

劇烈的疼痛已經刺激不了他麻木的神經。此時西蒙斯能依靠的唯一……就只有他強韌的求生意志。

……

在柯林伍德下城區的一條巷子里，有一家以售賣古怪書籍而聞名的小店。多數時候，人們只能在里面發現一些花邊新聞和偵探小說。但總會有一些幸運兒，能夠在書架的深處淘換出一些市面上找不到的金貴殘本。

隨著時間流逝，不斷有關于這家店的傳言流出。

據說在書架的深處，隱藏著一些不允許在公國中流通的違禁讀物，甚至存在著以古代文字寫就的歷史文獻與巫術典籍。

不乏好事的人來此一探究竟，也存在著避諱莫深的思想保守者，秘密向當局發起過舉報。

然而……幾年過去，書店仍然營業著，向帶著任何目的而來的客人提供價格合理的書籍。

當然，有時候，也會有不清楚書店底細的不速之客誤入這里。

就在時間逼近午夜之時……

丁零零……

門板旁的風鈴一陣搖晃。這是顧客上門的征兆。

在柜臺后讀書的店主站起身來，準備迎客。卻不成想……

書店門前站著個陌生的男人。

他步履蹣跚，滿臉血污，一只手死死捂住側腹，就連嗓音也無比沙啞。

“日安，請問……這里有繃帶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