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山港時，雨又停了，太陽升起，半空中掛著一彎長長的彩虹。

顧立讓歐陽維在路口便把自己放下了。

“你確定？這離學校還有兩三里路。”

“沒事，我暫時不回學校，還得去換校服。”

“……”

歐陽維聽話地停了車，將顧立放下。

與他揮手告別后，便調轉車頭重回縣城。

只是，才走了不到十分鐘，天空再次陰沉下來，似乎又要下雨。

稍微皺眉，再次調轉車頭。

果然，掉頭不久，如豆大的雨點，紛紛落下，打在車頂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落前面的擋風玻璃上，模糊了視線。

車子開到顧立下車的地方時，歐陽維仿佛看到一個人影，正蹲在路邊，不知在干什么。

于是她快速撥動雨刮器。

定睛看時，那身影像是顧立。

“他怎么一直沒走？”

停下車，歐陽維按了兩下喇叭。

那人好一會才轉頭。

是顧立。

顧立看到是歐陽維的車，趕緊拉開車門，鉆進了后座。

歐陽維從車內后視鏡看了顧立一眼，全身濕透，臉色灰敗，嘴唇發白。

“生病了？”

顧立露出個凄慘的笑：

“不是，是緊張后的應激反應。哎，本以為掩飾得很好，還是讓你看笑話了。”

面對主持人，面對朱向楊，顧立一直表現得都比較強勢。

不過是他在給自己打氣罷了。

他害怕氣勢一弱，自己的心理防線就會崩潰。

顧立心內苦笑，原以為重生一回，自己想要的，努努力就都能得到。

如今，碰到這樣的小場面，竟然緊張了。

終究還是個小人物啊。

就像那句話說的：狗肉上不了臺面。

至少他此時的心態并沒強大起來。

面對老師，面對同學，面對林小雨，面對蚊子爸，他都能夠應對自如。

但面對更強大一些的——

其實早該想到的，要是自己真那么能耐，上輩子也不至于混得那么差。

歐陽維卻沒笑，反倒安慰起顧立：

“我第一次站在臺上唱歌，面對數百的觀眾，回后臺也吐了，很正常，我并不覺得丟人。”

又道：

“其實你還小，有些事，不必勉強自己。”

“……”

顧立卻知道，這不是勉強，他重生的優勢發揮得越早，優勢就越大，獲利就越有保障。

他本身的資源本就薄弱，再若被時間趕上，那他就真就只能跌落寶山，空手而歸了。

就像在虎口拔牙，現在這個老虎剛打了麻藥，一旦它稍稍緩過勁來，就顧立這點力量，完全無法抗衡。

錢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可以在關鍵的時刻救外公的命，可以不太辜負珞雪對自己的感情……

其實，還有許多。

偏偏，他又不信彩票，不玩股票，因為他的運氣向來不好，打牌沒贏過，買彩票五年連五塊都沒中過……

顧立問歐陽維：

“如果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想做什么？”

歐陽維脫口而出：

“唱歌啊。”

“你就沒想過炒股，想過做生意，或者買個房屯起來等著漲價？”

“這些，我也不會啊。”

歐陽維答的理所當然。

人總是很難跳出自己的舒適圈。

就像很多人在干著既辛苦又不賺錢的事，是他們不想找個既體面又多薪的工作？

實在是對未來的恐懼，將現實的辛苦壓了下去。

這種壓力，特別是身上肩負這家庭責任時，更覺重如泰山。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突然唱不了歌了，會去做什么？”

上輩子，顧立就是如此，培訓機構被取締，突然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沒了。

車貸，房貸，小孩的學費，生活費，物業費，家里的開銷……

一切一切就仿佛洪水猛獸一般向自己沖來。

可是他原本如銅墻鐵壁的堤壩被人推到了。

沒有任何的防備，他只能用自己的胸膛去擋。

他也知道，擋不住的，但不上不行啊，他身后還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子，有未長大的小孩，有已經年邁的父母。

“……”

歐陽維回答不上來，或者無法想象。

就像現在的年輕人，無法想象人老了，該如何生活。

“你有沒有，四處求告無門的時候？”

無路可走時，顧立也曾向周圍的人借錢借糧，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婉拒了。

誰的生活都不容易。

只有爸媽，省吃儉用地救濟，才讓他們一家能勉強溫飽。

他又不敢去借網貸，生怕死了都不能安生。

只得硬著頭皮跳出自己的舒適圈，去轉行。

學了半個月的CAD，便出去找工作，找不到，就免費給人當助理，貼錢請人吃飯。

又學3Dmax，熬夜給人畫效果圖，挨罵挨批是常事，但為了將來能糊口，也只能笑嘻嘻地忍著。

苦苦辛苦半年，原本微胖的身材，直接掉了二十斤的肉，變成了個瘦子。

他還記得，接到第一個設計單子的時候。

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只有一千的設計費，但還是讓他激動得熱淚盈眶，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半年啊，要是再沒回頭錢，估計自己要去跳潤筆湖了。

但，終究是熬過來了。

只是沒想到，自己竟重生了。

那種沒錢的日子而又無能為力的日子，自己是打死也不想再過了。

對公務員，他向往。

對錢，他執著。

只是，他忘了，自己的能力就是如此，他上輩子拿出過最多的錢，就是買房子付首付時的二十萬。

這輩子，他不到半年就賺到了。

他還想要更多，只是越往上，阻力就越大，面對的東西就越多。

越來越偏離他熟悉的區域和知識范疇。

心中的壓力和惶恐就越大。

也就在今天，他緊張了，然后趴在地上吐了，吐得昏天黑地。

本來這天就沒吃什么東西，吐到后面，只剩下苦膽了。

這時天又下起大雨。

劈頭蓋臉的淋下。

真是暢快。

仿佛極度勞累后洗了一場熱水澡，舒服。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人到了某種極限后的蛻變。

但此時的他，渾身輕松，就感覺一天之間，長大了許多。

“……”

歐陽維還是回答不上來，因為她身邊除了媽媽，壓根就沒什么親戚朋友。

有時候覺得挺好，但有時候也挺孤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