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流挑起竹簾跟了出去，望著那老漢的背影，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沖動，想把陳慶之如今的境況和居所都告訴他。

老漢聽得身后的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

歸流朗聲說道：“還未請教老將軍名諱。”

他還是忍住了。

老漢自然不知他心中的糾結，答道：“只需記得老漢姓盧就是了。”

歸流正要轉身進門時，不想被人拉住了胳膊，耳邊響起了聲音：：“小師父，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歸流只見得紀三姐那張如粉黛桃花的臉湊了上來，有些慌亂道：“三姐但說無妨。”

“我平日里不信佛道，想求一些驅邪趕鬼的物什，你們寺中有嗎？”

歸流支支吾吾地說道：“這個……小僧”。

“紀姐姐，他們涵元寺里才沒有這些呢，城南的瓦官寺好像有一些。”

原來紫菀見紀三姐拉著歸流，便跟了過去，彎身在柜臺后聽著，她聽歸流說得吞吞吐吐，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紀荷枝探出頭來，但見說話的是紫菀。她面露喜色，壓低聲音道：“啊？好妹子。那你知道對付水鬼需要求些什么嗎？”

紫菀聽后，睜大眼睛驚異道：“何處的水鬼？”

紀三姐遲疑著并未說話。

歸流問道：“難不成就是酒壚后的青溪？”

見紀三姐微微點了點頭道：“離我后院的房子不遠。”

歸流接著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歸流只見三姐的臂彎架在柜上，斜斜地倚著臺沿，雖然石榴裙有些寬大還是難掩前凸后凸的身段，不堪一握的盈盈細腰。

三姐與歸流目光相接，攏了攏鬢角說道：“前天晚上，還有昨晚。”

紫菀既好奇又緊張地問道：“三姐你親眼看到了嗎？”

“我夫君連日來都未回家。我一人在房中都是淺睡著。等到三更天的時候，我隱約聽到連續的撲通落水之聲。”

歸流輕聲說道：“若是有人失足落水……”

“傻和尚，夜半三更的，誰會來青溪落水啊。”

“我當時也不敢出門去看，也不敢點亮房中的油燈。只敢走到窗邊，秋風一陣急，一陣緩的，窗框子也在顫抖。我只敢把窗子打開一條縫去看，暗藍色的天疊著半邊黑云，我只望見青溪大橋上不同尋常。”

紫菀聽她敘述地慢條斯理，急著問道：“三姐，你望見什么啦？”

紀荷枝攥緊了手中的香帕，她如半彎新月的眉間似沁出冷汗，她有些緊張地說著：“綠火，一團一團暗綠的火。火旁邊還有黑影在動。”

紫菀應道：“難道這是青溪屈死的亡魂？聽人說東郊林墅里經常把一些尸體投到青溪。”

歸流在一旁重復著：“綠火，綠火。綠色的火焰。”

“好妹子，你說我該求些什么東西？”

“三姐，你不要害怕。對付這種鬼怪，須用道家的符箓才是。”

“符箓？是那種畫在紙上的符號圖紙嗎？”

她父親是老派儒生，后來又改信佛家，因此對道家之事并不甚熟悉。

“不錯，道士們用來輔正驅邪，治病救人，其中有金箓、黃箓、玉箓。”

“妹子真是好見識，那你說我該去哪個道觀里求呢？”

紫菀笑道：“何須紀姐姐親往，上清派的王道長曾給過我一些，回頭我讓府里的家仆給你送來。”

紀荷枝盈盈地笑著，說道：“好妹子，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謝你。今天這酒算作我請你的，往后你盡管來就是。”

紫菀得意地朝著歸流撇嘴道：小和尚，你的面子不及本姑娘的大吧。

那邊蕭歡正走出來，說著：“菀兒，咱們該回府啦！”

“知道啦，知道啦。”

幾人與紀荷枝告了別，又重新上了馬。

幾人行了數里，歸流問道：“紫菀姑娘，你說的王道長是何人？”

“是上清派的王昪炬道長。”

蕭歡一路上都還在回想著瘸腿老漢的話，這時開口應道：“我聽說陶道長仙逝以后，是他接掌了句曲山。”

“歡哥你去過句曲山嗎？離金陵不過半日的路程呢？”

蕭歡有些悵然地說道：“這些年我除了南徐和金陵，未曾去過其他地方。”

歸流想起幾日前袁范送過他的信，接著問道：“就是幾天前給袁司空來信的那位嗎？”

“不錯，那信我還看了呢，你猜他信中提到了誰？”

歸流見她故作神秘的表情，料想此人定不是一般人，便隨口說道：“莫非是臨賀王蕭正德？”

“小和尚，你是不是偷看爺爺的信件了？”

“才不是呢，小僧只是胡亂猜的罷了。”

紫菀打起恭恭敬敬地腔調問道：“那煩請歸流大師猜一猜信里的內容？”

歸流猜到臨賀王已是誤打誤撞，哪還猜的上信中之事。

歸流打趣道：“莫非是王爺起了歸隱之心，想要淡泊俗世不成？”

紫菀噗呲笑出了聲。

蕭歡也笑道：“別的王爺我還不知，咱們這位臨賀王那可是最貪戀權位之人。”

“不錯，爺爺還說過，若是讓咱們大梁的文武百官逐個上書致仕，臨賀王必定是最后一個。”

蕭歡關心道“那臨賀王和上清派有什么事？”

“這個奸王，他向王道長求取金丹就算了，他竟然還討要金丹的配方。”

蕭歡帶著無奈地笑道：“天下竟有如此貪得無厭之人，得丹藥也還不知足。”

歸流問道：“那王道長有說他要的是哪種丹藥嗎？”

“更奇的就在這兒了，你說臨賀王是不是奸傻之人。他要的是那種煉制時易起火的金丹配方。”

歸流心中一緊，口中喃喃著：“起火，火藥。綠火……”

“小和尚，你想說什么？”

紫菀見歸流在馬上呆愣著，待他再抬頭時眸子里已熠熠生輝。

歸流語氣從容道：“沒什么，咱們快些回去吧。”

天寬云凈下，烏衣巷上的府苑宅林氣派許多，青灰色的磚石像是被仔細地刷洗過，映得路旁的梧桐樹干像涂上了脂粉一般。

幾人進得司空府才知，東宮來人正與袁昂在東樓議事。

紫菀便帶著蕭歡和歸流在后堂等著，她叫來服侍東樓的仆人。

她輕輕端起茶盅，低著頭問道：“你可知爺爺在和誰議事？”

“小的只知道是東宮來的，老爺稱他‘庾學士’。”

歸流問道：“庾信？”

“那人兩鬢微白，上了年歲。”

蕭歡應道：“那就是庾信之父——庾肩吾。”

“你都聽到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要向袁府的室女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