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騎到城中村的時候,她聽見一陣嘈雜。瞥見遠處城中村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白色的靈棚。一些人穿著素衣站在靈棚前面。還有人進進出出的。
她心中一緊。知道棚里祭奠的應該就是前幾天死去的那位姑娘。她盯著靈棚看了兩眼,最終還是一咬牙,腳下加了把勁兒,騎走了。
然而一路上,她腦袋里都在想著這件事,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兒。這種情緒一直持續(xù)到了收攤。
因為母親怕她第一天忙不過來,把準備好的食材減了一半。而且這個中午不知道為什么,美食街的生意特別好。午后一過,她瞧著已經(jīng)賣得七七八八了,想著怕母親擔心,便早早收了攤。
回來的路上,又看到了那個靈棚。
原本她都已經(jīng)準備拐彎了,臨了卻又拉了一把剎車,收住了腳。猶豫了片刻之后,還是把車子蹬了過去。
雖然江夏在心里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人是劫匪殺的,不是她害死的。但內(nèi)心的愧疚感卻怎么都無法消失。她決定去祭奠一下死者。上柱香,念叨幾句道個歉,也讓自己心里好過一些。
江夏把三輪車停在靈棚旁邊,下車走了過去。
城中村這塊地方,存在的時間比七巷八弄更早。原先這周圍是一大片的農(nóng)田。但后來隨著江北的定居住人口越來越多,村子便漸漸被居民區(qū)包圍了。而農(nóng)田也被置換到了更北面的地方。
江北多丘陵,適合耕種的土地本來就少。那些被置換的土地很多都沒法種莊稼,于是就被村民們私下租了出去,改做了他用。
就連城中村里的自建房,也因為同樣原因被村民們分租出去。因為租金便宜,所以里面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時間久了,洗頭房洗腳房臺球室練歌房之類的“灰色娛樂業(yè)”也在里面遍地開花。
巷子的居民們很不待見城中村,覺得這個地方拉低了整個江北的“素質(zhì)”,儼然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江夏十八歲之前甚至沒進去過城中村里面。不過,農(nóng)村的一些習俗她也略知一二。
按照村里人辦喪事的習慣,只有老人去世才會正經(jīng)地擺席。未成年或者沒結婚的人死了都算早亡,不興大辦。通常是在自家里停一日,燒燒紙,親朋好友們來吊唁一下,就匆匆找地方下葬了。而且也不進祖墳。
可沒想到,這個女孩的葬禮卻辦的如此隆重。
才一白天的功夫,靈棚整個里里外外都擺滿了花。
除了尋常的花圈,更多的是鮮花。什么玫瑰,康乃馨,小雛菊……一束一束地堆在那里。祭奠年輕女孩子,送幾束鮮花倒也合情合理。只是這個數(shù)量有點太多了吧。若是不看旁邊的黑白挽聯(lián),還以為是哪家“愛豆”的粉絲見面會呢。
死者生前應該很受人喜歡吧。江夏想著,走了進去。
一進去,當中是個供桌,上面也擺滿了鮮花,都快把黑白遺照給擋住了,鮮花前面擺著香爐。供桌后面就是死去女孩的棺槨。江夏可不敢過去看,徑直走到了桌旁。
一對神情慘淡的中年夫婦坐在那里,麻木的臉上是未褪的哀傷。江夏心里一疼,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默默地走上前去拿起三支香。點燃,拜了拜,在心里默念了兩句,然后把香插到香爐里。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女孩。
誰料這一眼,竟讓她愣在了當場。
怎么是她?!
照片上的女孩長著一張明艷動人的臉龐,大而靈動的眼睛,恰到好處的五官,微微翹起的嘴角。若是別人看見,少不得感嘆一句天妒紅顏??山膮s只剩下震驚。
這女孩她認識。不僅認識,就在“不久前”,還從別人嘴里聽到對方的消息呢。
死者竟然是周敏兒。
江夏盯著照片發(fā)愣的空兒,原本守在靈棚門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問江夏是敏兒的朋友嗎?
江夏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點頭。
男子將她臉上的異樣解讀成了悲傷,于是說感謝她前來送敏兒一程??粗凶优c周敏兒神似的面容,江夏意識到對方應該是周敏兒的哥哥。
那么旁邊的兩人必然是周敏兒的父母。便對著他們欠了欠身,說了一些叔叔阿姨請節(jié)哀之類的話。
周敏兒的父親恍若未聞,坐在那一動不動,眼神虛空地注視著某個點。倒是周母站起身來,拉著江夏的手想說點什么,可剛一張嘴,眼淚卻先落了下來。江夏連忙從口袋里摸出紙巾遞上去。她明白,周母一定是看到自己,又想到了女兒。
家里三代,只有她一個女孩……就這么沒了……周母擦著眼睛,翻來覆去地叨念著,又開始啜泣起來。
江夏愈發(fā)地愧疚了。
幾人說話間,一個年輕小伙子捧著一束粉色的康乃馨走進來,把花放在桌上,又上了香,盯著照片看了片刻,眼圈紅紅的。最后什么話也沒有說就離去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周家人也并沒有多問,像是見多不怪。
怪不得呢。
江夏這才明白為何會有這么多的花。
周敏兒雖然是城中村里的人,可因為長得實在漂亮,在這一帶“知名度”非常高。
七巷八弄的小伙子沒幾個不知道她的。在那個時代,電視上的明星輕易見不到,周敏兒就是“明星平替”一般的存在。她這一死,也不知道多少男孩的心都要碎了。
江夏安慰了周母幾句,又順口向周哥打聽了案子的進展。
男子搖了搖頭,說還沒有眉目。頓了一下,又嘆氣道:怕是,一時半會兒破不了了。
江夏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這個年代,像這種類似的案子其實還有很多。這些案子都有著差不多的情況:事發(fā)地是偏僻無人的地段,沒有目擊者,找不到兇器,現(xiàn)場能提供的線索很少等等。
這種情況下,警方也只能通過摸排走訪來進行調(diào)查。再者,就是在審訊其它嫌犯的時候,想法子讓他們多交代一些犯罪事實,就是所謂的“拔起蘿卜帶起泥”。再不然,就得靠犯人們的檢舉揭發(fā)了。
總之,類似的案子能堪破的,大都是這么個過程。但這個過程可能會很長,也許是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年。甚至不少最終都成了懸案。
江夏也只能說些寬慰的話,讓他們別著急,再等等看。干這種事兒的罪犯,多半不會只干一次就收手的,只要他繼續(xù)犯案,早晚會被逮住的。
就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卻聽敏兒哥哥說了一句:如果,不是搶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