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杰作為執勤人員，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忙碌的母女，沒忍住給尹曇發信息：屋里是不是特涼快？你難道不想出來曬曬太陽嗎！
招架不住高英杰的道德綁架，尹曇灰溜溜地跑去廚房熬了一鍋酸梅湯。
等到義診的三人組收攤回來，冰鎮的酸梅湯剛好適合入口。
……
下午，尹曇過來找萬秋紅。
他覺得上午那場義診十分沒必要，現在都什么時候了，搞這種形式主義對解決眼前的問題有什么幫助么？
反倒是像個現眼包似的，被人指指點點。
高英杰那會兒站崗時，打抱不平的給他拍了幾段視頻發過去，本想讓他看到母女倆大熱天有多辛苦，可尹曇看到的卻是，畫面里義診的人不少，躲在不遠處交頭接耳的更不少。
這對躲在院子里假裝無事發生的尹曇來說，是一記耳光，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些人在討論什么，他臉上就火辣辣的難受。
雖然他裝的滿不在乎，其實很要面子。
能不要面子么，畢竟過去也曾風光無限，出事后盡管人間蒸發，但在網上的熱度也沒下去過。當年的照片什么的時不時被拿出來和近期在熱度上的人做比較，繼而掀起一波拉踩罵戰。
當年確實風光，可是這幾年被現實磋磨的，躲在院子里整天和神志不清的老人們打交道，慢慢的也懶得再修邊幅，更別提見人了。
雖然但是，警察也好，家屬也罷，這些人的到來他抵擋不住，可總不能主動去外面伸臉讓人打吧？
心里的苦，沒人能懂。
這話在累了一上午的萬秋紅聽來很是刺耳，她破天荒的沒有解釋，沉默了。
尹曇也知道這股火來的有點滑稽，畢竟內心的那點小陰暗總不好拿出來示眾，于是很快就轉移到另一個問題上了。
他說，家屬們找上門來無外是想把家人接走，我們總不能強行挽留吧？就算這一次把他們嚇走了，那下一次呢？何況家屬們的做法也都有情可原，畢竟誰也不愿意家人住在一個發生過兇殺案的地方。
鋪墊一通，尹曇說，經過自己冷靜考慮，決定遣散所有住養人。
萬秋紅的心更難受了。
不是趕你走。
但遣散了住養人，就意味著養老院要關門大吉了，那我們還有什么理由繼續留在這里？
萬秋紅后悔自己剛才對他那么個態度。
敢情尹曇的氣根本沒消，昨天被女兒朝嵐氣到，今天自己又沒跟人家打招呼就出去義診，這么火上澆油的，給他惹急了！
這可怎么辦才好？
想到丈夫就要失去硬件設施這么好的住養環境，夫妻倆又要開始為尋找合適的地方而奔波，還有自己打著“發揮余熱”招牌的事業心……萬秋紅瞬間焦慮起來，胸口仿佛被一個滾燙的烙鐵烙下去，痛的恨不能高聲尖叫。
“我支持院長的決定。”卻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女兒朝嵐這么說。
壞了。
尹曇的臉色搶在萬秋紅之前白了。
氣頭上怎么把朝嵐給忘了，這姑娘可是最盼著養老院散伙的主兒啊！
說句到家的話，他今天過來就是找茬，無外是想找個情緒出口把連日來堆積的火氣撒出去，發泄完，和萬秋紅商量個解決方法才是正道。
他只好腆著臉看向萬秋紅，希望她能懂。
所幸這位隊友沒讓他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氣，暴怒的上場了。
“你給我閉嘴！”萬秋紅對女兒吼道。
“我……”朝嵐被母親這幅模樣嚇了一跳，試圖解釋，“媽，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啊？”
“聽什么聽！”萬秋紅一句話也不想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崽子你還嫌給我的事兒不夠多嗎？下午你就給我回單位去，別在這添亂！”
朝嵐急道：“不是，我是想幫你，不，幫尹院長啊！”
“你能幫啥！”萬秋紅怒吼。
“你說什么？”怒吼聲中夾著的尹曇意外發問。
朝嵐看向母親，只見她正一臉疑惑的看向尹曇，福至心靈的對尹曇坦誠：“我說我想幫你……我媽我爸，我們一家都欠你的，我就是想還你的人情……”
這話說的萬分懂事，萬秋紅的怒火被撲滅大半，嘴上還是氣呼呼的：“你還得完嗎？！”
朝嵐再接再厲：“能還一點是一點，再說了，總不能讓我眼睜睜看著他被家屬們逼得關門吧？”
這話萬秋紅是一點都沒法反駁了，她再次看向尹曇。
尹曇想想，道：“要不說說也行，畢竟……鬼點子不少。”
萬秋紅雖然同意，但沒忘給一句警告：“你要是敢使壞，看我不把你腿兒打斷！”
朝嵐沖母親做了個鬼臉，再看向尹曇時臉上難得的生動了一瞬，這叫尹曇不小心出了一下神。
“院長，我可說啦？”朝嵐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拉回他的心思。
“咳，”尹曇戰略性干咳掩飾，“你說。”
“我覺得他們不像是誠心來接家人回去的，”朝嵐正色起來，“不知道你留心過他們的表情沒有，一個一個兇神惡煞的，和李伯家來的那群人看上去沒什么區別，根本不是擔心家人的樣子。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家老人又沒死在你這兒，這么來勢洶洶大可不必。”
“你這孩子，你……”話不好聽，話中的道理萬秋紅卻不得不認同。
朝嵐繼續說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李伯家的來鬧事，也不真是因為老人死了。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錢，你們不這么覺得嗎？”
“……”尹曇沒做聲。
他當然看的出來其中的曲折，就李伯家屬那下三濫的演技，想看不出來都難。但這丑陋的事實被如此直白的剖撥開，把他不想也不愿看到的陰暗人性血淋淋地展示在眼前，這種心情確實很難評。
他也不是沒發現這次來鬧事的家屬是平時一年到頭也不過來一次的陌生面孔，偏偏出了事之后，三天兩頭就往這跑，還能是為了什么呢？
總不會是沉睡的關愛之心蘇醒了。
可是就算看出來又能怎么樣？
良久，尹曇嘆道：“那又能怎么樣呢？我還能去改變人家怎么想嗎？住養人一共就那么多，只要我不答應賠錢或者是給利益補償，他們肯定就會把人接走。今天走十個明天走八個，早晚也是要關門大吉的……與其這么等死，不如早散早省心！”
本來是想找個解決方法，可當把事實的真相剖擺出來，卻還是得到這么個結果。
萬秋紅張了張嘴，心頭難過翻涌。
她也明白尹曇的話沒錯，照這么下去，關門是早晚的事兒。這個時候，她自己心里一點底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走向，什么“總會好的”“都會過去的”之類的話，怎么聽都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自己手里連筆都沒有，怎么給他畫大餅啊？
難過化作一股悲傷襲來，她忍不住紅了眼圈：“還不一定怎么回事呢，怎么就非得鬧到這個份兒上？！”
“你們怎么就聽不懂我什么意思呢！”朝嵐被他倆唉聲嘆氣的悲觀姿態弄的有些抓狂，這點事和她當初的經歷比起來，才哪兒到哪兒？
她問尹曇，“你跟我說句實話，到底是真想關門，還是繼續干下去？”
萬秋紅搶白道：“干，怎么不干！”
“媽你先別說話，”朝嵐不讓母親影響尹曇的判斷，“這是人家的買賣，干不干得人家做主！”
“怎么著？你有辦法？”尹曇沒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太明顯不過。
至少他不甘心這樣被逼退。
朝嵐微微一笑。
我本無意管閑事，奈何自家爹媽欠著人家山大的恩情，她無以為報，如今有了機會，哪怕只能還上一點點，也好過無動于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