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之后，朝嵐這才攔住要打電話的尹曇，告訴她母親沒事，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畢竟家屬們來勢洶洶，要是不這樣做必然還會大鬧一場。

因為愧對尹曇，她的態度較之前有了很大改觀，想要好好相處，又有點拉不下臉，別扭的很。

即便如此，對于連續挨了幾天加特林爆頭的尹曇說來簡直算得上是和顏悅色了。

但是尹曇又不大敢相信她，小姑娘“詭計多端”的，誰知道會不會事后又拿她母親的傷勢來跟自己討價還價？

“真沒事？”

見他滿臉復雜的盯著自己，朝嵐略微有點郁悶。誰叫自己有過“前科”，被質疑也在所難免，于是抿了抿唇，道：“我以我的專業向你保證，我媽真沒事。我，我那么做，真的只是怕家屬鬧事。”

“哦？”尹曇心中更加復雜了，敢情她還真幫我呢。

“鬧起來對我媽也沒好處吧？”朝嵐又道。

“……哎。”尹曇嘆了口氣。

明明最煩小姑娘這些詭計多端的壞心眼，卻在關鍵時候被她的小把戲所救。

好煩！

小姑娘什么的，最煩了！

朝嵐：“？？？”

……

尹曇依舊是放心不下，請來了社區醫生。

經過檢查，萬秋紅沒有大礙，但因為被推搡受了皮外傷，而且右腳打滑，后退的時候崴到了。

朝嵐擱下行李換了衣服，母親這樣她哪里能放心離開。

萬秋紅可不答應，說什么也不同意，催著她趕緊走。

不得已，朝嵐只好給她看和 hr的聊天記錄，確實還沒到約定復工的期限。

母女倆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又別扭又生份，畢竟早上才爆發過爭吵，畢竟隱瞞好幾年的真相才在二人之間公開，她們彼此都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消化，來接受。

萬秋紅的手指甲里還殘留著泥土，朝嵐用棉簽幫她清理的時候，被她手上粗糙皸裂的皮膚劃的心疼。仔細看過去，手指尖都是細小的口子和倒刺，手背上甚至都長出了褐斑，記憶里母親的手永遠是柔軟溫暖有淡淡的香氣，才幾年的時間就被摧殘至此。

想要帶她離開的心情愈發強烈。

又想到早上的時候她說自己不光是為了報恩，還因為喜歡這份工作云云，沒忍住問：“媽，你真喜歡過這種日子？”

萬秋紅愣了愣，下意識想要敷衍過去，旋即想起，女兒什么都知道了，再不跟她說點心里話，母女倆的隔閡怕是越來越大。

于是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把這里當家了，第二個家。”

朝嵐聽著心里不舒坦，忍不住嘟囔：“哪一間房和你有關系啊？你就把這兒當家了。”

萬秋紅搖搖頭：“不是物質上的房子，是一種……歸屬感吧。尹曇讓我和你爸住進養老院的那天，我就覺得生活有亮了。在這兒的三年里，起初我是為了方便照顧你爸，為了躲催債的，想著干點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要不真的會瘋。慢慢的，我對這個養老院傾注的感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能夠共情這里的每一位老人……嵐嵐，能照顧好這些老人，讓媽覺得自己是個很有用的人。”

“……”朝嵐抿著嘴唇，沒再說話。

要么是說辭，要么是托詞，總之這些話她一句都不想懂，也不想信。

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有這種人。

你同情他們，誰來共情我們？！

……

轉眼又到了每個月一度向日葵養老院義診的日子。

連著多日被案子擾亂心神，萬秋紅都忘了還有這一茬，一早上手機日歷發出提醒，她才想起來。

義診這個想法也是她兩年前提出來的，那會兒住養人不多，但咨詢的多，為了證明自家實力，她就想著只要進院轉一圈，就給免費測個血糖、血壓什么的，有身體不舒服的，還能免費體驗一下院內的康復療養設備。

畢竟護士出身，這點小事對她來說不算什么。

后來隨著來義診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社區醫院的注意，一來二去就把這里當做社區義診指定地點。

這次養老院出了事社區醫院也有耳聞，見萬秋紅沒動靜便也沒主動提，視為自動取消了。

萬秋紅卻沒想過取消。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取消，該做的事還要繼續做的。

看著日歷上的提醒，她立刻聯系高英杰，讓他問問上級領導她們可不可以今天義診。

十幾分鐘后，高英杰回復說領導開了個短會研究了一下，覺得義診可行，便派他來“執勤”。

萬秋紅立刻聯系社區醫院請求支援，怎奈那邊果然是因為聽聞養老院的事，默認了這個月取消義診。護士們工作都排滿了，實在沒法臨時抽調人手過來。

這可讓萬秋紅有點犯難了，院內的護工雖然能打個下手，但實際操作上難免差點意思，思來想去，轉頭看到五脊六獸的朝嵐，便打算臨時抓她做壯丁。

朝嵐急了，百般強調自己是醫學生醫學生，不是藥科生更不是護理學生，卻奈何不了母親就是認準了她學醫多年還出國留學，又能給自己檢查傷情，必然會給人驗血糖，必要時還能看個就簡單的病。

朝嵐哪里想到還有這么一遭，她都不敢想，小城就這么大點地方，誰知道會不會遇到熟人？萬一被哪位昔日的同學或者朋友哪怕是家長遇到認出來，再攀談起來可還得了？

然而她寧死不從的態度終于惹得萬秋紅撂了臉，不僅沒取消義診，還一瘸一拐地邊往外走邊說要自己干。

幾步路走的異常艱難，朝嵐心知母親這是在對自己使激將法，但還是怕她一個人應付不來，硬著頭皮叫住她，答應了。

萬秋紅回身樂呵呵的找出一套粉褂以及護士帽，上面還繡上了向日葵養老院的字樣，都是她沒退休之前的工作服改的。

朝嵐接過來穿戴好，又冒著中暑的風險戴了個大口罩，只留兩只眼睛在外面，包裹的嚴嚴實實，親媽也認不出來那種。

義診臺設在大門外的一處空地，養老院靠近城郊，附近老年人居多，加上離早市又近，來義診的人不在少數。

朝嵐本以為自己打打下手就能蒙混過關，哪想到來人自動排成兩排，一排站在萬秋紅面前，一排在她這兒。

人都伸出胳膊叫她量血壓了，她干杵在那也不是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營業，認認真真的做起檢查來。

義診流程可不簡單，檢查完還要叮囑飲食、運動，甚至還要關愛到他們的心里和家庭，母親說的起勁，朝嵐也只好結合了一下專業所學，給他們講講。

聽到誰用藥不對，也提示幾句，大爺大媽儼然當她是位會看病的大夫，都擠到她跟前來了。

盡管只是一些簡單的檢查，三言兩語的叮囑，大家卻給出了熱情反饋和發自內心的感謝。如此的真摯，竟然讓朝嵐體驗到了作為一名醫生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鼻頭不由得一陣發酸，兩顆不甘的淚珠滑落在口罩里，幸好沒被任何人捕捉。

哎。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