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城頭，總兵楊洪皺著眉頭看向戰車陣中那一桿明黃帥旗。

“快！快去出城通知援兵不要靠近！”

楊洪遠遠看到也先調轉炮口，心急如焚。

他不指望年輕皇帝能發現也先的大炮，只希望隨行的眾將能勸住。

就在傳令兵剛剛下了城頭之時，楊洪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趕來的援軍不光停下了，還精確地停在了大炮射程之外不足三十步的地方。

這個距離的把控，讓楊洪心頭一喜，他以為張輔等人終于開始親自指揮了。

“軍中是誰在指揮？老將張輔？”

楊洪眺望著帥旗喃喃道。

他十分清楚，多出來的這三十步，絕對是一位善戰之將才能指揮出來的。

不多不少的三十步，既能有效規避掉大炮的攻擊，還能在也先向前移動大炮陣地時及時調整。

炮進我退，炮退我進。

有這樣一位良將在軍中指揮，楊洪提起來的心完全放下了。

“皇帝還不算太糊涂。”

楊洪身邊的親信也看出這三十步的精妙來。

在邊疆戍守久了，難免對皇帝不是那么敬畏，有些話說起來就隨意得多。

楊洪聽罷點頭道：“但愿皇帝能一直保持吧！”

宣府城外的也先，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大炮根本打不到援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側翼有這樣一支虎視眈眈的兵馬，又不敢調轉炮口繼續攻城。

至于派出騎兵，更是不在也先的考慮之中。

沒弄清楚伯顏帖木兒怎么敗的，他不想再葬送任何一個主力精銳。

目前為止，也先唯一看出來的就是，對方的援兵不敢貿然進攻。

否則，早就聯合城內守軍兩面夾擊。

瓦剌人開始急躁起來，比瓦剌人還急的是喜寧。

先前提議攻打懷來城的是他，現在提議攻打宣府的也是他。

前面死了個賽罕王，如今又死了個伯顏帖木兒。

要是也先追究起來，這兩位瓦剌貴族的死都跟他的建議脫不開干系。

眼看著瓦剌陷入越來越被動的境地，他怎能不急？

喜寧也不相信是年輕皇帝一朝頓悟了兵法，才屢戰屢勝的。

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明軍中必然有高人指揮。

能夠在處處洞悉先機的同時，還不驕不躁，穩扎穩打，就等瓦剌犯錯，抓住痛點猛打。

常年跟在王振身邊，他也略微懂得一點兵法。

指揮之人的兵法造詣，遠超他的理解。

“太師，眼下若是再不撤退，宣府守軍早晚反應過來，出城夾擊我們。”

喜寧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來到也先身邊建議道。

反正不出謀劃策，瓦剌敗了他也要死。

不如拼死直言，還能博一線生機。

也先看了喜寧一眼，越來越不想接納這個投降太監的建議。

或許這個女真人對瓦剌很忠誠，但是他的幾次建議，都像是明軍故意派來坑害自己的。

沒了喜寧的建議，說不定兩個弟弟不會死，瓦剌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也先沒說話，皺著眉頭思考對策。

“太師老爺，小人愿意殿后，只要留下半數大炮對準援軍和城門，他們就不敢追來。”

喜寧繼續道。

身邊的瓦剌將領，也越發急躁。

自從南下劫掠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過。

沉吟半晌，也先猛地起身，狠狠看了快要攻破的宣府城一眼，心中涌起一股跟攻打懷來城同樣的感覺。

兩次攻城，死了兩位兄弟，任誰都會把這兩件事情聯系到一起。

“留下一千人和一半大炮殿后，剩下的人隨我撤退！”

也先盯著喜寧，繼續道：“把這一千人給我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喜寧急忙道：“太師放心！”

“撤！”

也先率先騎馬，向著西南方向撤退。

瓦剌騎兵大部隊先后出發，把能拉走的大炮全都拉走。

元朝敗亡退回草原后，再度南下征服中原就成為了草原上每一任統治者的執念。

這些大炮，是瓦剌人崛起的第一步。

此時此刻，就連也先都沒有意識到，這些大炮才是拖累瓦剌騎兵的根源。

比起區區一個喜寧，對瓦剌的危害更大。

一萬多瓦剌騎兵撤退的同時，喜寧指揮著剩下的一千人時不時向著援軍和城墻的方向轟幾炮。

宣府守軍自然不會出去找死，楊洪看著被拉走的大炮，倒是并不擔心。

他征戰沙場多年，清楚瓦剌騎兵如果失去了機動性，戰斗力將大打折扣。

趕來支援的朱七，更不會讓僅剩的五千騎兵去追擊瓦剌主力。

他一直在等，等著那最后的一千人撤退。

半晌過后，喜寧見瓦剌大部隊撤的差不多了，也開始帶人離開。

就在此時，背后的明軍中突然擂起戰鼓。

喜寧猛地回頭，看著那桿明黃帥旗，終于明白明軍在等什么。

“快跑！”

喜寧知道，明軍的目標，從始至終就是自己身邊這一千人。

他頭一個爬上馬背，倉皇逃竄。

剩下的瓦剌騎兵紛紛恥笑這個女真人的膽小，沒等笑幾聲，就聽到了轟隆隆的馬蹄聲。

瓦剌騎兵們回頭，就看到黑壓壓的明軍騎兵攻來。

他們現在才發現，女真人膽小，是有道理的。

等這些人上馬，喜寧已經獨自一人跑出去了老遠。

“邊戰邊退！”

瓦剌騎兵中，有人喊道。

可惜已經晚了。

壓抑多時的大明騎兵，在張輔的帶領下，稱得上是一支虎狼之師。

五千騎兵個個勇猛難當，爆發出比平時強大數倍的戰斗力。

瓦剌騎兵的戰馬是快，可是在這么短的距離內，根本拉不開差距，很快就被張輔追上。

張輔揮刀，攔腰將一個倒霉的瓦剌騎兵砍成兩半。

大股鮮血濺到他發白的胡須上，也毫不在意。

“陛下就在后面看著呢！給我殺光，一個不留！別丟老夫的臉！”

張輔身先士卒，再斬一名瓦剌將領。

沒用多久，這一千瓦剌騎兵就被明軍風卷殘云，消滅了大半。

除了提前逃跑的喜寧，就只有百余名跑得快的瓦剌騎兵逃出生天。

喜寧回頭看著那百余名活下來的騎兵，心驚膽戰。

他不知道回去該怎么交代，但是除了回到也先身邊，已經沒有別的去處。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個辦法，才能讓也先不遷怒于他。

喜寧趕回瓦剌大部隊后，面見也先跪下道：“小人有辱使命，求太師給小人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小人愿為先鋒，帶兵攻打大同！此戰若不能勝，任憑太師處置！”

瓦剌眾將都看向也先，等待他拿主意。

平心而論，這些瓦剌人都不喜歡這個女真人，但是他的建議，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也先心中向長生天祈禱片刻，以為先前兩次的失敗不可能再次發生。

他咆哮道：“全軍聽令，攻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