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克最后一句問得皮笑肉不笑,但字字句句一經出口便如驚雷,炸得常震悚然變色,再次握住配槍,隨手打開了保險。
倒是阿二云淡風輕的笑了:“老板真會開玩笑。”
廖文克聳了聳眉梢:“阿二,我第一次見你,是1931年10月1日吧?滬上開往北平的火車上?”
“老板好記性。”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準備一路坐車到北平,然后轉道去東三省參加抗日的吧?”
“老板您又開我玩笑。”
阿二一臉無奈:“以前多次給您講過,我是在滬上開銷太大入不敷出,想來濟南謀個差事,混口飯吃的,您怎么記成我要去參加抗日了呢?”
“哦,那是我記錯了?”
廖文克直勾勾的盯著阿二:“六年了,每次問你,你都是一般無二的回答,從沒有過一字一句的疏漏。如果不是時刻保持警惕確保自己永遠不會說錯話,那就是你真的想到濟南謀個差事。”
“我的確是想謀個差事。”
“傷筋動骨一百天。恭喜你啊阿二,未來一百天里,你的差事就是冒充我公開亮相!好好干!干好了,我不會虧待你的!”
“謝謝老板栽培!”
“回去休息一下吧!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會有人來拜年,到時候還需要你繼續冒充我,接待一下來拜訪的客人!”
阿二點點頭:“老板您好好將養身體,我先回去了。”
“去吧!一會兒我讓阿震去給你送明早接待客人的注意事項。”
“好的……”
阿二回到閣樓,聽外面動靜,確認看守已經給房門上鎖之后,惦著腳尖回到床邊,繞到了那個常坐的沙發背后。
那里挨著的墻壁上,有一塊一米高、六十公分寬的木質墻板是活動的。
墻板的背后,是這棟別墅最古老的壁爐煙囪。
1935年11月,廖文克入住這棟別墅之前,曾經進行過二次裝修,這兒的壁爐煙囪就廢棄了。
被關在這個閣樓中長達兩年多的時間里,阿二發現了這條煙囪,還發現沿這條煙囪爬下去,就能抵達別墅三樓主臥室的墻壁夾層。
此刻他再次確認了一下,門外沒有異常動靜,果斷鉆進壁爐煙囪,小心下行,最后來到三樓落腳,恰好聽到常震疑惑發問:“老板,您始終懷疑阿二身份有問題?”
“他身份有問題是一定的,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畫虎畫皮難畫骨,我原以為阿二只是能模仿我的皮毛,沒想到他連我處事風格都學得入木三分。”
“尤其今晚這么緊急的情況,說實話我都不敢保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從那堆資料中找出把柄,進而那么輕松的瓦解掉馬朱何張唐五個人。”
“一個六年前在滬上連飯都混不上的人,能有這樣的頭腦?”
“從明天開始,讓他睡我主臥室,我去睡閣樓,如果他沒死在刺客手里,那等這事過了,你送他一程。”
“阿二……不能留了!”
聽到廖文克嘴里蹦出“刺客”二字,阿二在黑暗中情不自禁的瞇起了雙眼。廖文克這次果然是設局挖坑,引誘抗日分子來刺殺他,從而收割刺客們的生命!
幸虧老子已經給同志們發出了提醒,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而且……阿二不能留了?廖文克這次是打定主意要滅了我呀,看來我不執行下一步計劃都不行了!
“只是可惜了,老板花了那么多心血,才培養出他這么一個合適的替身。”
“替身再合適也終究是替身。臥榻之側,豈容他這么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酣睡?”
“老板英明!”
廖文克換了話題:“昨晚的車禍,有眉目了么?”
“暫時還沒有。”
“調查方向呢?”
“呃……暫時也沒有。老板,昨晚車禍值得懷疑的人太多,有可能是國民政府軍情處余黨,有可能是紅黨,也有可能是馬朱何張唐五人中的任何一個。我們需要先完成車禍現場的勘察,找到那輛肇事車輛,才能縮小調查范圍。”
“換個方向!兇手駕車撞我撞得那叫一個穩準狠,肯定是知道我行程的人做的。查查看,有多少人知道我今晚八點要去鴻升樓。”
常震一聽這個話,眼神大亮:“屬下明白!我先查誰泄露了您的行程!”
“這事要快,越快越好!但也不能急,不能為了需要給我交差,就草草下定論!”
廖文克瞇起雙眼:“阿震你要明白,這個車禍的背后,可能隱藏著一條隱秘的情報網絡,抓兇手事小,挖出這條網絡事大,你的明白?”
墻壁夾層里的阿二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做情報工作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抓住細節,因為很多情報都隱藏在細節之中,而廖文克呢。
不只是能抓住細節,簡直到了見微知著的地步!
這種對手,絕對不能留!
常震帶著一個文件夾走進閣樓的時候,阿二正在捏腿。
他人坐在沙發上,兩條腿卻架在旁邊床上,然后向前探著身子,伸長雙臂,從腳腕開始捏起,一點點的向大腿方向挪。
常震不無鄙夷的撇了撇嘴:“廢物!只是代替老板出去跑了一遭,就累得不行了?”
阿二訕笑著起身:“讓常副官見笑了,從1931年開始,不管是在滬上,還是來了濟南,我一直住在老板家的閣樓里,很少出門,幾乎沒有鍛煉。今晚跑這一遭,都快把我兩條腿累斷了。那個常副官,您手里拿的就是老板說的那份資料?”
“對!你看看吧!”
常震把文件夾扔給他:“明天絕大多數來拜年的人,管家接待就好,只有少部分貴賓,需要你代替老板親自接待。這份文件里,是那些貴賓的個人資料、跟老板的各項合作明細以及跟他們打交道的注意事項。你務必牢記在心,切記不要出任何紕漏!”
“這么多?”阿二打開文件夾翻了翻,里面得有三四十頁,每一頁上都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常震瞪他一眼:“能代替老板接待貴賓,是你的榮幸!你還嫌多?是不是不想混了?”
阿二縮縮脖子:“我錯了,常副官放心,我一定把這份文件上的內容牢記于心!”
“這還差不多!還有啊,天亮之前,老板啟用替身的消息會傳出去。明天接待的時候,理論上應該不會有膽大包天的家伙問你是不是替身,但如果有……”
“如果有,我就往椅子靠背上一仰,保持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上揚5度,動也不動的看著對方,直至把對方看得渾身發毛為止。”
“……”
常震本來想說“你自己看著辦”的,此刻想象了一下阿二描述出來的那種表情、那樣式的嘴角和那模樣的眼神,頭皮頓時有種麻嗖嗖的感覺了。
特么的,阿二這家伙還真是把老板的一舉一動全都研究的透透的啊……
他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出了閣樓。
“常副官慢走……”
阿二追著送到門口,門板卻已經被常震在外頭關上,隨后又有守衛給房門上了鎖。
他抿抿嘴唇,重新回到沙發上落座,先把床頭柜里沉重的實木抽屜取下來放在右手邊,然后把右腿架上床沿,繼續伸手一分分一寸寸的揉捏。
執行下一步計劃,涉及到一些細節上的跟進,且容不得半點馬虎,所以他今晚早早給廖文克奉獻上了自己的按摩手法,借機搞清楚了廖文克腿骨斷裂的具體位置以及斷裂情況。
這些細節都隱藏在廖文克的皮肉之下,而且還有醫生固定用的夾板做遮掩,不上手摸一摸,是不可能了解的。
“就是這兒了!”
手指在自己右小腿上揉捏半晌,阿二終于找準了一個點,跟廖文克斷骨處完全吻合。
此時他回想起今晚廖文克問他的一句話:
“你不會是紅黨吧?”
他很希望能有機會正面回答:“是的,我就是紅黨!”
砰!
阿二掄起床頭柜抽屜,敲斷了自己的右腿。
絕密計劃,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