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經朝廷封土立社后，便是擁有正統編制的神靈，平日得享人間牲祭香火的同時，也需履行監管封地的責任。

此類山社神靈為了更好轄制山林，也會收容一些下屬在麾下協助治理。常見如精鬼、虎豹、鷹隼、長蛇、獐鹿，這五類都是具有山神氣數的行物，最容易得到山神青睞。

而接引黃老須進入法界的渡鴉雖不是鷹隼，卻也是飛禽之屬、智慧之禽，天然智慧堪比猿猴，只需得到一點靈性開化，便能成為精怪異禽。

福齊山法界之內，黃老須重新變回原本模樣，聽到啞叫，他軟如綢緞的頸子轉了半圈，綠油油的豆眼珠子正好對上渡鴉智慧的眼神。

渡鴉樣貌獨特，頭首碩于羽身，胸寬足傾，深黑的翎羽在法界神光照耀下，晃出色彩斑斕的亮眼光澤。

此時他俯著頭，眼睛瞪得很大，智慧的模樣說是可以做太傅的老師都不為過！

“黃老須？我想起來了，你是黃條山那群整日帶著小黃皮子到處亂竄的老黃皮子！”

“你不在黃條山待著，來到神君府宅作甚？”

黃老須涎著臉，露出類人微笑：“老朽此來是有好消息要上稟神君。”

“哦？說來聽聽。”

“此事與神君有點干系……不知神君可在？”黃老須心里打著算盤，卻是想面見常齊山神，親自促成這件事。

“那你來晚了，不久前東海龍君引動地龍翻身，使陸地百姓牲祭設宴，求祈龍君收攝地河之水，消去山洪。我家神君收到請柬，便拜同各路山君海王一同前往赴宴去了。”

“你若真有要事，不妨和我說說，我貴為神君信使，你面見我就如同見到神君當面。”

渡鴉眼睛露出別樣光彩，此時的它顯得興奮異常！

山王不在家，猴子做大王。

它可太想威風了！

黃老須捋了捋短須，心里有了合計。

“老朽自然信得過神使，想來神使與神君一樣，都是賞罰分明，一點也不局氣的真正神仙。”

渡鴉天生聰慧，立時點頭道：“那是當然，等神君回來，必會捎帶些吃不完的心肝肺葉，還有各種仙丹妙藥，你要是真有好消息，自然少不了神君賞賜。”

黃老須聽聞這許多美味，肚里的老饞蟲都止不住開始顫動。

沒曾想他還能趕上這等好時候！

當下，想兩頭吃香的黃老須就將李青的蹤跡報給了神君信使。

“那行子應該是要往黍平地界去，如今想來已經快要出章陵了!”

渡鴉眼睛顏色可隨情緒變化，此時它的眼仁呈耀黑色，顯然正在計較得失。

見眼前黑鴉猶豫不決，黃老須便慫恿道：“老朽聽聞此事是由瞿陽府君下派特使發放的追繳令，社神不在，信使也要早做打算，以免錯過追繳良機。”

“你為何不直接抓他過來，反而單獨跑來向我報信？”渡鴉歪頭詢問。

“介個…”黃老須反應頗快：“功勞是神君的，小老兒能送個信，在神君這兒討份情誼就滿足了。”

“好說，此事辦的不錯，你我本是近鄰，待神君回來，我會向神君轉述你這份情誼。”

“那就多謝神使，如今那行子還在潛逃，神使要快些去追才是。”

“嘎嘎嘎——”渡鴉聞言扯著煙嗓，發出拉動風箱似的笑聲，“無妨，本使這就去尋找常遊大人，有常遊大人在，那案犯插翅難逃！”

法界里，各色景物開始扭曲變換，不大工夫一鼠一鴉就回到了社神廟。

“本使這就去了！”話音落下，便見那黑鴉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

距離社神廟不遠，有座種滿蛇怕草的小山。

黑色渡鴉沿著小道一路飛馳，等到了半山腰，有個三尺高的神龕坐落在小道旁邊。

茂密的枝葉遮擋住大部分光線，黑紅雙色的神龕像是隱藏在樹林里的眼睛，窺伺著外面的一切。

“常遊大人！我尋到那行子的蹤跡了！只要大人出手，我們就能得了這份功勞！”

有些聒噪的鴉叫聲落下，就見小小的神龕里走出了個朱衣黑冠的小人，他一寸來長，腰里別著‘長刀’，面容竟也與人相差無幾，就是嘴巴要比常人比例大很多，幾乎咧到了耳根子，張嘴說話時兩排長牙如刀叢劍林，閃著懾人寒光。

“哪個行子？你把鳥舌頭捋直了再說！”

“就是府君特使下令追繳的那個行子。”

“原來是他！你可知他當下在哪兒？”

“他正往黍平縣去，現在約莫已經到了！”

“你不早說！”

“我也是剛得到消息…”

“我管你何時得來的消息，還不快帶我去追他！若是讓他逃了，我便把你身上的毛剃光做成燒鴉！”

小人兒說話時頤指氣使，脾氣無風自燃。

渡鴉怕極了對方，忙撲棱起翅膀載起朱衣小人，朝著黍平方向飛去。

原地，有風從遠際飄來，吹進黑紅色的神龕，帶出絲絲血氣腥味。

山民有言，福齊山中有小人，朱衣玄冠，善馭毒氣，使人迷障不覺痛。遂刨胸入腹，食人而慧……

又有人言，山中有小鬼，好穿朱衣，騎渡鴉，拇指大小，喜歡食人心血，而小鬼那身朱衣便是吞食人心時為心血所染……

……

山林間，鄉野村道。

許久不見人煙的李青，終于在日上竿頭的時候，看到了村落。

“老人家，請問這里可是黍平縣境內？此處距離嵩陽山又有多遠？”

“你這話問的，這兒啊，既是黍平也是章陵，說白了就是個三不管的地方！”

在院門口鋤菜園子的老漢停下活計，話里話外都透著股怨氣。

老漢所在的村子正好夾在兩縣中間，左右都懶得管，而那官府卻又年年不忘惦記著村里的稅收，所以他才有著滿肚的不忿。

“還沒問，看你這身行頭，后生你是哪個村的獵戶？”

“山里的散戶。”

“散戶好啊，只要躲著人，日子倒也自在，就是山里不太安穩，想來后生你也是個有本事的。”

李青苦笑搖頭，眉宇間盡是疲累。

他要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星夜兼逃了！

等問完路，老漢見他唇口干巴，說話時嘴角都帶著白沫，便知道這是趕路久了，還沒喝上一口水，于是又去院里舀了一瓢水，贈予同樣苦命的人。

“多謝老丈，我急著趕路便不多逗留了。”

辭別性子敦實的老漢，李青順著對方指點的方向，一路往嵩陽山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