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只傷己。”她咧開嘴笑,淚水卻從蘇棠的眼里流了下來。
蘇棠茫然地以指腹抹了一下眼淚。
她抬起潔白的腳踩在地上的玫瑰,殘忍地碾壓花瓣,甚至帶刺的花莖,溫?zé)岬难獙⒒〞炄荆瑥垞P艷麗的花被浸出凌虐般的美感,她卻全然不顧,麻木的臉上無悲無喜,只是重復(fù)“我該走了。”
貪生是本能,求死是刻在骨子里的宿命。
蘇棠驚醒,出了一身冷汗,一半是嚇的,一半是心痛,莫名的,她第一時間想的是:她怎么忍心那么對自己?
“做噩夢了?”周辭抱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發(fā),“別怕,夢醒了。”
一時間竟不知流淚是夢還是現(xiàn)在是夢。
“嗯。”蘇棠胡亂應(yīng)了聲,蜷縮著,指尖發(fā)涼。用力地抱著他,試圖汲取點溫暖。
“你們想要什么?”蘇棠掙開眼,想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線,發(fā)現(xiàn)雙手被綁,環(huán)顧四周,墻角掛滿蜘蛛網(wǎng),屋頂有個大洞,風(fēng)吹得木門“呼哧呼哧”作響,房里沒有床,只有些凌亂鋪著的稻草。
“爺好色,想試試縣令的女人是什么滋味。”一人賊眉鼠眼,躍躍欲試。
“哦。”蘇棠神色淡淡。
“你不怕?”
“怕有用嗎?怕你們就會放過我?”她向來隨遇而安,何況綁她來定是為了要挾周辭,拿人錢財與人辦事,想來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
“沒意思,是個人盡可夫的*。”既然是家養(yǎng)的嬌花,自然是被碾入塵土里才有意思,掙扎著,哀求著,纖細的手腕被強制束縛著,無助地垂淚,多刺激,可惜是個沒趣兒的。
蘇棠不欲爭辯,背靠著案臺,沒由來想到他講的故事,耳邊響起他的聲音:生而為人,是獎是懲?
是獎是懲?
她以前一直想:為什么要經(jīng)歷那么多的痛苦?為什么讓我選卻從來不給我選擇的權(quán)利?為什么要用許多不合理的規(guī)矩約束我,親手折斷我的雙翼又盼我展翅翱翔?為什么我如此平庸,平庸到用十七年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酷暑寒冬惡疾都不曾歇的學(xué)習(xí)去驗證?我上一世是有多罪惡滔天,是殺人屠城還是還是叛國求榮?為何所求皆不可得?為何痛苦永無止境?
若是沒有這些,若她只是楚國的蘇棠,與周辭一起長大的蘇棠,她或許會與他一屋兩人,青絲至白發(fā),可惜并不是。
怪只怪,痛苦太深,快樂太淺。
怪她涼薄,不會為了誰死去,也不會為了誰茍活。
“來了。”四周守衛(wèi)見到周辭,握住劍柄,進入高度警備狀態(tài)。
“你們是誰的人?或者說,你們知道你們的主子犯的是什么罪嗎?貪墨工款,致無數(shù)人死傷,是誅九族的大罪,就不知諸位是想助紂為虐呢還是棄暗投明,將功補過?”周辭選擇先發(fā)制人,他向來是成竹在胸,步步為營,這次卻有些冒進了。
“少廢話,不想她死就自裁。”其中一人將刀踢給他,橫眉厲目,一看手里就是沾了血的。
“好,你別動她。”周辭撿起刀,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棠。
蘇棠被長劍抵著,利刃割破皮膚,回望著他微微搖頭。
她特意選了一個宜喪葬的日子,避開所有她在意之人的生辰,她想,既要死,不若死得有意義些,找不出貪臟枉法的證據(jù),就制造新的罪行。根據(jù)大楚律,傷害朝廷官員及家眷當(dāng)充沒全數(shù)家產(chǎn),足夠用以賑災(zāi)。
她的一生毫無意義,走的每一條路都是被逼無奈,爭吵辱罵委屈焦慮恐懼偽裝,細數(shù)下來,沒多少日子是真正開心的,她的人生比爛尾樓還要爛,至少以什么終場她可以選,至少死是有意義的。
只是不曾想,他會只身犯險前來搭救,為她這樣的人,不值得。
周辭有意拖延時間,“你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
“不要,就算你自裁他也不會放過我的。”她大可以撞在劍刃上,可自己血濺當(dāng)場對他太殘忍了。
“…蘇棠,你想沒想過…”周辭斂了視線,眼神晦暗不明。
“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同時求助于系統(tǒng),“幫我。”
蘇棠花兩個功德值在系統(tǒng)商城里兌換了迷藥,還未有所動作,挾持她的人已經(jīng)被一箭射殺倒在地上。
“戒備!”眾死士持劍觀察四周的動靜。蘇棠將手中的迷藥撒出,同時囑咐周辭,“捂住口鼻!”拉著他就往外跑。
好容易出了破屋,蘇棠停了下來,捂著脖子上的傷,臉色蒼白。
“屬下來遲了,大人恕罪。”
“無防。”他說著這話,余光卻一直注意著離他一小段距離的蘇棠。
周辭大步流星向她走去,蘇棠沒有回頭,走了幾步后倒下,被他眼疾手快接住,“蘇蘇!”
劍上被喂了毒,也好,得償所愿。
“我看到了。”蘇棠感覺呼吸困難,體溫一點點降低,嗆出的血染紅了白衣,一只手攥著他的衣襟,用力得指尖發(fā)白。“神明和孤女。”
那天風(fēng)吹開書房的話本,她看到了神明的結(jié)局。
神明闔該如皎皎明月高掛在枝頭,而不是被拼命掙扎的那只手死死地拉入泥沼,遍染纖塵。
“我未曾喜歡過你,死后你也不必惦念。”
其實,她是個愛哭愛撒嬌的人。
其實,她想說:阿辭,我好冷,要抱。
其實她有曾想過,想和他一起看院中的棣棠,賞金花滿樹,重要的是,他在身邊,目光所及之處。
“不要說了,我?guī)慊丶遥屪詈玫睦芍卸紒斫o你治,治不好就統(tǒng)統(tǒng)下大獄…你乖,你再等一等好不好?”周辭紅了眼眶,抱起她慌亂地往回趕。
“阿辭…阿辭…”她沒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原因,只是不想再有以后了,但心有掛念。
奶,阿爹,阿娘,哥…周辭…
周辭紅了眼眶,停下來握住她的手放懷里,蘇蘇怕冷。“我知道…我知你心里的人不是我,卻還是欺你心軟,將你綁在身邊,全然不管你是否愿意,蘇蘇,你再堅持一下,我寫下和離書,從此婚嫁自由,你大可以和你中意的人在一起,和他一起看你喜歡的棣棠…”
他語無倫次,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連語音都明顯發(fā)抖。“蘇蘇…”直至蘇棠閉上眼瞼,他失魂一般緊緊抱著她,落下兩行清淚。
“是否使用讀心術(shù)?”3秒,兩秒,一秒,倒計時結(jié)束,默認使用。
“有的。”
有的,有什么?周辭此刻無心去想。
“拿下。”周辭身著紅色官服,頭戴方形烏紗帽,帶領(lǐng)官兵將涉事官員盡數(shù)抓捕,抄家的抄家,處死的處死。
庭有金棣棠,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待政通人和,海宴河清,我來殉你。
后異族來犯,周辭棄筆從戎,隨軍征戰(zhàn),金戈鐵馬,清君側(cè),除蠻夷。
槐花樹下,他抬頭看隨風(fēng)飄揚的紅絲帶,想起自己醉酒,想起她執(zhí)著燈踩他的影子玩兒,一時興起上樹,數(shù)有幾根是為自己寫的,一如當(dāng)初,即使只有一條想必是風(fēng)吹落了,并非她不在意。
居然有九十九條!
愿他平安喜樂的,仕途順遂的,財源廣進的,像是在貧瘠的土里挖呀挖,這一塊是硬石頭,這一快也是硬石頭,卻還是如珍如寶地捧在懷里,本以為都是石頭,捂也捂不熱,突然有一天挖出了美玉,升起些不為人知的小竊喜。
“有的。”
當(dāng)時她沒說話,他卻聽見一個聲音,卻一直想不明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