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大同面湯已經喝了兩碗了。

開始喝第三碗。

他看了眼鐘表，七點半，離約定采訪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呢。

該怎么拖延時間，拖到趙大海上門呢。

有傷在身？

不行。

農村孩子皮實，這點傷算啥，父親不會信。

“嗝”

楊大同忍不住打了個飽嗝。

他臉刷的變了，偷偷去看父親。

楊慶春哼了一聲，走了出去。

放在以往，他肯定會說吃飽了上學去。

父親站在大門外，向遠處眺望。

他松了口氣，楊玉祁應該是跟父親說了。

但馬上又緊張起來。

因為他知道一旦趙大海不來，自己會面臨什么。

父親再不會妥協，從今往后自己只剩一條路，乖乖上學。

畢業前再別想做別的。

一念至此，有些焦灼。

“嘀”

一聲喇叭聲讓楊大同如釋重負。

門外響起父親與人的寒暄聲。

聲音響亮，爽朗的笑聲不時響起。

父親總是這樣，苦難憂愁只局限在家里，出了門，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來。

他是個要面子的人。

“大同，有人來了，快喊人。”父親率先進來，笑容和煦道。

依然是對待小孩子那一套對自己，家里來了人，小孩子要禮貌喊人。

楊大同知道這笑容不是給自己的，如果今天的事情不能讓父親信服，上學的事他不會松口。

趙大海提著一盒果子，一桶奶粉進來，身后跟著一個扛著攝像機的年輕人，臉色嫌棄。

是呀，他一件夢特嬌上衣，都要一千，楊大同他爸要打一年零工。

“趙叔叔”楊大同喊了一聲，眉頭微皺。

趙大海察覺，制止道：“小李，等下再拍。”

“是，師父”小李撇撇嘴，關上鏡頭。

“這是小李，剛分到臺里的實習”趙大海似有些無奈，簡短介紹了一句。

楊大同明白，大概是哪個關系戶，這樣的人最難帶。

“大同媽，快做飯。”

父親催促母親做飯待客，熱情無比。

“不用了大哥”趙大海忙推辭：“我們吃過了”

父親的熱情倒不是假的，他性格確實豪爽，與人關系處的很好，完美的繼承了奶奶的堅韌性格與與人為善的處世之道。

可是這些充其量只能算個人品格出彩，轉化不成錢。

趙大海身為記者，干的就是與人打交道的工作，更善于與人攀談拉近關系。

只一會，兩人便相談甚歡。

楊大同看到父親幾次沉吟，想問什么，便對趙大海使了個顏色。

趙大海會意。

“大哥，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呢我下班，大同剛好在我們家屬院門口彈琴唱歌。我發現他彈的極好，歌也好，就想著拍一期節目，如果順利，可能會上電視臺。”趙大海斟酌著語氣道，算是為此行找了個理由。

對此他倒是能理解，小孩子上學是件大事，任何父母都不會不關心，逃學沒個理由是說不過去的。

他只是有些疑惑，楊大同明顯不是普通孩子，還有個厲害師父，可是為何沒搞定家人呢。

楊大同有些緊張，昨天跟楊玉祁商量的也是同樣的說辭，說發現他會彈琴唱歌，就把他帶到城里試試。

兩人，一個進城前，一個進城后。

算是銜接上了。

父親會不會信呢。

楊大同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自己能騙得過楊玉祁，騙的了趙大海，但多半是瞞不過父親的。

因為經不起細究，比如自己何時學會的彈琴，哪里學的唱歌。

知子莫若父。

楊大同有些緊張，不知父親會作出如何反應。

楊慶春沉吟不語，片刻后，他輕輕一笑：“既然這樣，那就不妨試試。”

楊大同松口氣，父親在外人面前終是什么也沒說。

他維護了自己的體面。

“趙叔叔，咱們走吧，我帶你去村里逛逛，順便拍點素材。”楊大同突然說道。

趙大海本想聊聊楊大同那個師父的，沒想到被突然打斷。雖然不解，但沒多想：“也好。”

楊慶春想親自帶人去，被楊大同一力拒絕，他深深看了眼兒子。

“趙叔叔，這就是我師父家”趁著附近沒人，楊大同將趙大海帶到了青磚小院前。

“篤篤篤”

楊大同敲響了門。

“騰騰騰”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門很快便打開了，似乎有人專門守在這里。

“大同，你來了......”

阿笨笑容僵住了，他看了眼趙大海與小李，眼睛垂下，有些膽怯。

趙大海一怔，盯著阿笨，尤其那寬寬的眼距。

小李忙舉高攝像機，將鏡頭對準阿笨的臉。

“阿笨，他們是我的朋友，能讓他們進去嗎？”楊大同來到阿笨面前，溫聲說道。

“噢”

阿笨低著頭思考一會，有些為難，大爺不喜歡外人。但他看了楊大同一眼，答應了。

讓開了位置。

小李扛著攝像機突然靠近，想對阿笨來個特寫，嚇得他后退，身子貼在大門上，眼神驚恐。

他很怕那黑乎乎的鏡頭。

“阿笨別怕，別怕”楊大同忙安撫，臉色有些不好看。

“小李”趙大海皺眉，拉開了他。

他看出來了，這大個子似智力殘缺。

“不好意思，小李有些魯莽了”趙大海道歉道。

楊大同擺了擺手，心里開始內疚起來，自己想拉小老頭的虎皮扯大旗，但似乎不該把阿笨牽扯進來。

他領著趙大海兩人朝后院走去，阿笨落在后面，捏著自己的口袋，想靠近楊大同又害怕攝像機。

“趙叔叔，有件事我必須說清楚，我師父性格孤僻，此次采訪，你們要有個心里準備”楊大同將兩人領到后院門口，提前打了個埋伏。

“無妨”

趙大海擺手，臉上濃濃的自信。

他什么沒遇到過。

楊大同這“師父”所謂的性格孤僻還排不上號。

他曾經采訪過一個人，沒想到剛去人家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給他安排了一場法事，要驅邪。

理由是怕被“魔匣子”把魂攝走。

結果還不是順利完成了。

“那你為啥不提前說？”小李不高興了。

他早就不滿，記者這個職業是有光環的，以往去哪里采訪對方無不小心奉承著。可是在這里，他感受到了不被重視。

楊大同瞥了他一眼：“我要是提前說了，就沒有今天采訪的事了，師父根本就不會同意。”

“好了小李別說了”趙大海知道確實是自己提出的要來采訪。

“阿笨，你帶他們進去。”

“那你干啥......”

“趙叔叔，我還有點事”

楊大同丟下一句話，匆匆離去，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

“......”趙大海心生疑竇，莫名多了一絲不安。

但卻想不明白。

他哪里知道楊大同的想法，要是被小老頭看見人是自己引來的，他以后別想再進這院子了。

阿笨小心繞過攝像機，一進內院，就大踏步跑起來，口中大喊：“大爺，大爺”

小老頭跟昨日一樣躺在躺椅上，拿著書悠然看著，只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時不時看一眼太陽，看一眼院門。

再抬眼，便看到阿笨奔跑進來，臉上帶著驚慌......后面追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扛著攝像機。

小老頭面無表情。

“你好，請問是蕭先生嗎？我是......”趙大海拿出生平最好的態度，嘴角的笑容都多開了一度。

“笨”小老頭吐出一個字。

“......”

趙大海瞠目結舌。

小李不忿道：“你怎罵人呢？”

“攆”小老頭再吐一字。

剛剛還如驚弓之鳥的阿笨在回到小老頭身邊后，便安定下來，似乎小老頭能給他帶來無窮的安全感。

聽到大爺說“攆”。

他上前，將目瞪口呆的趙大海與小李揪住，只稍微一用力兩人便雙腳離地。

不顧兩人的驚恐大叫，提著兩人出了后院......前院......大門。

好在他還知道輕重，沒有將兩人丟出去，只是墩了一下，跟他平時放掃帚時一樣。

但只這一下，便讓兩人如五臟移位，面色如土，彎腰嘔吐起來。

“砰”大門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