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政鄉的“金礦”在是一個決然不能被外界所道破的秘密。
這個秘密由德政鄉的百姓守護了兩年的時間,當然,這金礦帶給他們的財富和快樂時間短暫到像是一場美好的夢境。
但隨之而來的痛苦,卻是戳在每一個德政鄉百姓的心中。
德政鄉目下的百來十戶人家,大都沒有青壯年存在。
有的家里失去了父親,有的家里沒了兒子。
德政鄉的家家戶戶幾乎都有人在當年的慘痛事故中喪生。
可這么大的議案事情,偏偏在歙縣和徽州府,沒有半點的風吹草動,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民間議論也不曾有。
而讓林翰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當他詢問了老班頭關于德政鄉的基本情況時,這位在縣衙干了一輩子的老皂吏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窮鄉僻壤的地方,盡是一些刁民,能出什么事,你問這做甚,讓你去收賦稅的,不是讓你管閑事的,什么時候轉了性,變得積極肯干了,有這閑工夫,趕緊催收稅賦,否則期限已到,我也保不住你。”
顯然,老班頭若不是有意隱瞞了他所知道的情況,就是對德政鄉的秘密也是一無所知。
無奈之下,林翰只得去了戶房。
戶房里存放著歙縣歷代以來所有居民的檔案,這是太祖朱元璋時期創建的戶籍制度,由縣一級的行政府衙收集所在治所的百姓各項信息,因其制作封皮為黃色,故稱之為“黃冊。”
大明“黃冊”林翰早有耳聞,此是明朝對古代戶籍制度的總結和創新,其浩繁之程度,可謂是當世罕有匹敵。
即便是放在600多年后去看,也是一項曠古爍今的基礎工程,為有明一代的繁榮安定打下了基礎。
可惜的是存放在玄武湖中浩然煙海的大明“黃冊”還是毀在了戰火之中,留存于世的寥寥無幾。
林翰對其也是心向往之,尋常時戶房不隨意對外開放,而此時為了查案,林翰軟磨硬泡之下,得到了老班頭的首肯,戶房的管事見五爺發話,也就將其放行了。
當然,縣衙戶房之中的黃冊乃是副本,正本需要每年裝訂后運往南京的玄武湖存檔。
林翰來到戶房的架閣庫中,找到了存放德政鄉的那一閣,他算了算時間,應該找正統十二年的黃冊副本。
由于張叔望沒有告訴他金礦具體塌方的月份,所以林翰只能從正統十二年正月的黃冊找起。
他打的算盤很明確,既然德政鄉的黃金庫是在正統十二年塌方的,那么只要找到這一年的黃冊記錄,和正統十一年做個對比,就能知道正統十二年時到底死了多少人。
而且這么查也有一個額外的目的,如果金礦真如張叔望所說死了百來十口人,那么這么大的人口損失,在做黃冊登記時,定然是有記錄的,絕不會如人間蒸發一樣,毫無動靜。
如果查證此事,一能驗證張叔望所言真假,也看看德政鄉的百姓是否真的在保護所謂金礦的秘密。
二是能向老班頭佐證自己的觀點,讓他派人和他一起去德政鄉,對金礦進行挖掘。
如今張叔望下落不明,他唯一的線索便是這座掩藏在神秘煙霧之下的金礦。
之后揭開金礦的秘密,才有可能真正幫助德政鄉的百姓,順便調查出自己父親真正的死因。
但是他找了半天,卻沒有發現關于德政鄉正統十二年的黃冊,于是心中大為疑惑。
黃冊乃是關乎到國本民生之事,而且架閣庫更是緊要場所,等閑之輩蓋不能進,若非派兵攻打,否則這里的東西萬萬是一件也丟失不得的。
而且管事官員進出都要進行搜身,這是怕所謂的“夾帶”,這本是科考舞弊所有字眼,架閣庫干系重大,一點不比科舉考試場所松散,故而往來進出之人,若是查出帶有半點架閣庫的紙張,同樣謂之曰“夾帶。”
有如此嚴密的防護,林翰知道,這正統十二年的黃冊,斷然不可能自己長了翅膀飛走。
“難道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全部拿走了?”林翰此時心中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隨即就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要盜走一兩本還有可能,但是正統十二年的黃冊,歙縣人口也不算少,算來德政鄉的黃冊,也有近百本之多,怎會無緣無故的消失。”
林翰不死心,又重頭找了一遍,結果依舊。
此時林翰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之中,但是此時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他退而求次起,找了德政鄉正統十一年的黃冊。
這次卻皇天不負有心人,林翰在一處角落處找到了要找的黃冊。
打開其中一本,上面寫著:
一戶,王大發。
徽州府歙縣德政鄉三十五都丙字隊民戶。
計家六口。
男子三口:成丁一口,本身年三十二;不成丁兩口,男阿聰,年八歲;男阿慧,年七歲。
婦女三口:母周阿婆,年六十八;妻姜二娘,年三十;女阿英,年六歲。
事產:屋,一間一披;田,自巳民田地,一畝三分二毫。
這是德政鄉一戶居民的家庭信息,包括了人口情況和財產情況。
林翰將其發放下,又去翻看了別的黃冊,其格式大體一樣,不同的是每一戶的情況都有區別。
從正統十一年的黃冊來看,對于德政鄉居民信息的采集并未出現任何異常,可為什么單單是去年——也就是正統十二年的黃冊不見蹤跡。
懷著疑惑,林翰找到了正在當值的管事書記,將情況向他說明。
本以為管事書記會大驚失色,畢竟丟失黃冊按照大明律可是重罪,但是管事書記聽了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慌不忙道:“你說去年的那一批黃冊啊,這我可不能說,你如果想知道,就去找縣太爺吧。”
林翰皺著眉,看著眼前都不正眼瞧他的管事書記,是有火發不出來,很明顯,這又是一個知道內情的人,但是好像大家對德政鄉都很忌諱。
老班頭是這樣,眼前的架閣庫書記也是這般。
在林翰看來,去找新上任的縣太爺吳必用,已經是勢在必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