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的怒吼響徹在夏日的蟬鳴背景之下，在躺著兩具腐爛尸體的鄉村院落中久久回蕩。

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呈現出不一而足的表情。

張叔望聽罷后是一臉驚訝，他看向了林翰，腳步竟然不自覺向后后退了一步，只是下意識的表現，在他的心中，對林翰已經有了些許的懷疑，懷疑的緣由在于他想到辦案中有一條概率極大的原則。

發現兇案兇案現場的第一人，是兇犯的概率極大。

自然這只是一種經驗之談，無法當做證據，不過有此一點，再加上有人站出來指正，情況就會不同。

林翰此時直接擺成了兇案的第一嫌疑人。

眾多衙役的表情著較為統一，他們不茍言笑，看向林翰的眼神猶如看著一只待宰的羔羊，隨時隨地都會抬起一刀將他斃命。

他們十分默契地朝著林翰的方向走了幾步，眼神盯著他，目下的余光看著古大用，只要后者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林翰當場拿下。

最為鎮定的，當屬坐在院中一把竹椅上的古大用了。

他沒有去看林翰，而是死死盯著老者，后者被他看著心中發毛，不免心中生懼，一直抬起來的手開始顫抖，最終落下。

而他也不敢再直視古大用的眼睛，低下了眼瞼，像是完成了一場莫大的要事，在自己孫子的攙扶之下，更像打鐵的風箱一般喘著粗氣，停了好久竟是說不出一句話。

一旁的少年不斷撫摸著他的背部，而他卻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當官的聽了苦主的訴狀，居然一言不發。

這讓眾人都有點無所適從。

于是少年把心一橫，一咬牙，沖著古大用喊道：“你這個當官的怎么回事，為什么還不把那個殺人兇犯抓起來?！彼S即做了恍然悟的表情，說，“噢，我知道了，你們都是一伙的，難怪大家都說官官相護，我看你們和土匪也沒什么兩樣，草菅人命，還在這裝模作樣做什么，哼，’朝朝‘，我們走吧，去山下找縣太老爺，縣太老爺要是不管，我們就去徽州府衙尋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再不管，就去應天叩見御史大人，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講理的地方?！?

說著，就要拉老者往外走。

衙役們見狀自然不會放他們離去，但還沒等他們動手攔截，一個響亮的巴掌就落在了少年的臉頰上，當即伴隨著一聲怒吼：“你個’瘦驢拉硬屎’盡逞能的家伙，再多說一句，打死你！”

少年被一巴掌打得臉上火辣，卻一句話不敢吭聲，依舊是攙扶著老者，只是這一次他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穿著草鞋露著腳指頭的臟腳若有所思。

不等老者賠禮道歉，古大用問他：“你為什么指控此人是兇犯?！?

“此人”自然指的是林翰了。

老者吹了一口氣，看著林翰，激動道：“官爺，這個人前兩日就來了德政鄉，而且有人看到他直接去了張叔望的家，在里面待了好一會才出來，出來后就一個人去了后山，而昨天他又來了，也是直接去了張叔望的家，出來后，也去了后山。”

“這么說，你們并沒有親眼看到他殺人?！?

“那倒是沒有，可是張叔望就是在昨日失蹤的，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而且……”他停頓片刻，咳嗽兩聲，像是在積聚力量，隨后說，“而且今日你們來我們才知道，張叔望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怕是死了人?！?

“你是怎么判斷的?！惫糯笥玫故呛闷媪耍v然是衙役上門，也不一定是兇案，這老者是怎么知道張叔望一家有人被害。

“回官爺的話，小老二早年去城里，偶遇過一樁兇案，那時候縣衙里的仵作也到了現場，我對仵作背后背著的木箱印象深刻，今日你們從山下上來時，我就看到有人背著仵作木箱，想來一定是有兇案，仵作才會前來，聯想到之前兩日發生的事，就能猜得到。”

老者思路很清楚，古大用連連點頭，隨后又道：“外面的人，怎么回事。”

“張叔望祖籍雖不是德政鄉，來到我們這里，卻十分熱心腸，但凡誰家有一點事，他總是第一個沖過去幫忙，誰家房屋破了，他幫你修好，誰家田畝缺水了，他忙挑水，哪家老人過世了，他還是會忙里忙外地張羅喪事，久而久之，張叔望在我們德政鄉很得民心，大家一致推舉他為里正，雖然中間也有旁落過，但大伙兒打心眼里認他，有什么事都回來找他幫忙解決，可沒想到……”

說著，老者忍不住擦拭自己的眼淚，很快感到失態，忙連聲道歉，接著又說：“所以當我們知道張叔望家出了事，鄉里鄉親的知道后，就都跟著一起過來了，大人，你一定不能放過這個殺人兇手啊。”

古大用瞇起眼睛，這是他思考時的標志性動作，熟悉他的手下都知道，這位號稱徽州府第一閻羅的縣丞大人，恐怕是要動手了，紛紛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只等他一聲令下。

良久之后，他站起了身，然后看了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的林翰，說：“不辯解一二？”

林翰慘笑，心道此事果真是無妄之災，被人這般懷疑，也算是咎由自取，如果他昨日發現張叔望家里妻兒被殺后立刻回去稟報，或許就不會有這件事了。

古大用問他是否要辯解，他也只得嘆了一口氣，說：“古二爺，我只能說，這件事我不是我干的，”

“那是誰干的?！?

“不瞞古二爺，我也在查這件事?！绷趾矡o奈道。

“前兩日你來這里所為何事?！?

“關于臨征稅賦一事，我正準備跟您說，這些人就過來了。”

“為何一路過來，你沒有提這件事?！?

“總有疏忽的時候，而且我認為臨征稅賦和張叔望以及金礦一事本沒有聯系，充其量只是一個引子，引出了德政鄉金礦的秘密?！?

“那么，昨日你來德政鄉，究竟是為了什么，你來時只說找張叔望有事，所為何事？”

面對古大用的灼灼目光，林翰知道，若再隱瞞，恐怕真的是吃不了兜著走。

于是他將自己去了趙宗明家，詢問一年多前父親林鐵被害時的細節，這才來尋張叔望。

古大用聽聞，又瞇起了雙眼，這一次他沒有思考很久，只對著林翰淡淡說：“我不讓下面人緝拿你，你自己卸了隨身武器，跟他們去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