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必用答應自己的要求,林翰心下暗喜,于是他提了另一個問題。
他對吳必用說:“大老爺,還有一事,我在想要不要提。”
這是托詞,也是暗語,表面雖是猶豫不決的躊躇態度,但是意思也很明了,這是一件說出來可能讓吳必用為難卻又是不得不說之事。
吳必用手指輕敲紅漆的桌面,只淡淡道:“但說無妨。”
林翰已經給了他或許是能夠平步青云的功勞,而他只是要了一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辦案權,這讓吳必用心中不免有些許愧意。
官場最講究你來我往,他覺得即便是答應了林翰的要求,也還是不夠,尋思著在別的地方補償林翰。
林翰自己可以高風亮節不提要求,但是他不能不給。
此時提出來新的事項,他自然要聽。
見正主點頭,林翰自然順勢說道:“大老爺,不瞞您說,我今日去了戶房。”
“做什么?”
“德政鄉出了這么大的事,我也為大老爺心憂,我完不成收繳任務事小,耽誤了大老爺的仕途,可就是罪過,故而我私自去了戶房查了德政鄉的黃冊副本,想看看德政鄉金礦坍塌是否屬實,若坍塌屬實,第二年德政鄉的黃冊記錄必定和前后兩年對不上,也就能佐證真假了。”
林翰在說明查案的緣由前把自己的動機都歸于為吳必用著想,這在后者看來,是一種投靠的舉動。
吳必用微微點頭,說這個方法不錯,可以快速佐證此事真偽。
他忽然想到什么,神秘一笑,說:“你來找我說金礦的事,想必已經證明金礦坍塌確有其事。”
這很明顯,否則林翰不會來找自己。
林翰下面的話卻出乎了吳必用的意料。
“大老爺,金礦坍塌不假,但不是因為德政鄉人數的問題,而是……”他做了一個轉頭查看身后有無異狀的動作,然后壓低嗓音說道:“正統十二年德政鄉的黃冊副本,丟了!”
……
張叔望此時此刻正躲在一處昏暗的房間中。
微弱的燭火無風搖曳,映照在張叔望略顯陰郁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這時木門發出一道“吱呀”的響聲,聲音本不大,但在寂靜的房間中,猶如“靜夜聞犬吠”一般的感覺。
來人舉著一根長燭,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房間中一張床,一張四方小桌和椅子,都清清楚楚,四周的墻壁沒有任何裝飾。
如果外人來看,必定以為這是一間牢房。
張叔望看了一眼來人,沒有說話,只是借著燭光,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自顧自喝下。
來人放下了手中的長燭,在張叔望一旁坐下,卻沒有看他,只是注視著明亮的燭光,說:“你的妻兒已經死了。”
張叔望依舊沒有說話,但是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一飲而盡,借著清水,平復了心情,但語氣依舊充滿了悲憤:“非要趕盡殺絕嗎?”
眼淚不自覺從張叔望的眼角淌下,緊咬著牙關,不住地顫抖著身體,顯然他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來人伸出一只手,輕輕按在了張叔望的肩膀上,后者感受到手掌傳來的溫暖,漸漸平復了心境。
“這件事只是提前了而已,本來也是我們要做的,不過這次的意外,確實讓你損失很大,你的痛楚,我能理解,但只要我們能做成這件事,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張叔望擦干眼角的淚,在眼前這個人的面前,他可以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但是也必須堅強起來。
“你說的不錯,希望這件事,能夠在我們手里結束,否則我余生都會不安,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不爽吧。”
來人站起身,他拿走了放在方桌上的長燭,走到門邊,隱沒在陰影中的他對張叔望說:“你暫且呆在這里,比起外面,我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說完,拉開房門,又是一陣“吱呀”聲,人影一閃,房門緊閉,昏暗又一次降臨了這一間“牢房”。
張叔望依舊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極弱的燭光,心中咀嚼著來人的話,神情仿佛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悲傷之中。
……
林翰從后衙出來時,正好遇到了周懷恩,他知道,周懷恩一定是在這里等著自己。
他走上前去,喊住了在原地來回踱步的周懷恩,后者見林翰出來,走上前去,盯著林翰的臉一直看。
“怎么,我的臉上有臟東西嗎,這么盯著看。”林翰笑嘻嘻地伸手去抓周懷恩的肩膀。
周懷恩似乎早有防備,一個右側步,低頭順勢躲了過去。
“你莫要岔開話去,我且問你,去見大老爺,怎么樣。”
林翰摸著鼻尖笑了笑,見周懷恩這般在意,于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認真道:“我辦事,你放心好了,大老爺同意了我的要求。”
周懷恩松了一口氣,他最怕林翰惹惱了吳必用,事后查起來是自己放他入的后衙,受罰是免不了的。
“那么,我的事,你放在心上沒?”懸在周懷恩心上的石頭落下,他的語氣也輕松了起來。
林翰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于是笑道:“放心,我臨走時和大老爺提了一句,說后衙的門衛小廝很是盡責,我差一點就進不來,若不是自己趁其不備偷偷溜進來,恐怕難以成事。”
說著他輕拍自己的胸脯,“怎樣,我這般交代,周小弟可還滿意?”
周懷恩自是滿意地點點頭,這樣一來,自己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吳必用就是想找自己的錯處也必不可能。
“算你夠朋友,等我不當差,我請你去城隍廟吃鮮鯽。”
“那好哇,要去的,你周老弟可是精打細算的人,請我吃魚,怕不是有事求我?”林翰笑道。
像是小野貓被踩到了尾巴,周懷恩臉色尷尬,說,“那都是謠傳,我周懷恩可不是那種鐵公雞,你莫要壞了我的名聲。”
林翰見他認真,當真好笑,不過他正色道:“等小弟你有空,我卻不知道有沒有空去吃鮮鯽。”
“怎么?”周懷恩問。
“還不是德政鄉金礦一事,另外我父親的案子我現在也有一定的權力調動縣里的資源去追查,想來不久后會有結果。”
周懷恩頓了頓,在原地踱步,很快他一臉嚴肅,問林翰:“你下一步,準備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