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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七歲的雨季

秦音走后,方周自動坐回了位置。

想到自己的習慣后,從書桌里摸出一塊草莓味的大大泡泡糖。

一大早就吃韭菜雞蛋包子,他覺得年輕時的自己確實很缺乏公德心。

這時,前排的郭小川回過頭,表情踟躕而猶豫,看了方周幾眼后,囁嚅著問他是不是之前就認識秦音。

這個郭小川和他留著同款劉海,是葬愛家族的基礎款式。

但有些胖,臉上的青春痘很多,看起來不威風,不酷。

他知道郭小川想問的不是這個。

而是:為啥感覺秦老師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呢?

或者:她這么好看,為啥偏偏對你不一樣呢?

方周懂。

第一次看到姑姑時,就算少了那只能上下上下、ABAB的左手,但大家都希望自己才是過兒。

他告訴郭小川,“我和她從小就認識。”

答案不符合郭小川的主觀意念,他選擇不信:“凈吹牛。”

方周合上錢包,不打算用照片繼續刺激小孩子。

郭小川還在那里感慨:

“秦老師太漂亮了,感覺要比那幾個校花好看得多。可是下次月考還分班,方周,我不想離開三班了,你呢?”

分班這個問題讓方周也翻開記憶。

五中是縣區重點,規模很大,每個年級有二十四個班。

主校的四層教學樓裝不下所有人,高一和高二的后十六個班都在分校。

而說到郭小川嘴里的分班制度,就不得不提這所學校最神秘的那個人,校長。

除了重大活動,那位年過半百的女校長基本不露面,但她在校園的角落扣了個大棚,里面種著許多地三仙。

學生經常能隔著塑料布看到一個彎腰耕田的模糊身影。

除了大棚,寧校長的第二個發明就是一套粗暴至極的調班規則。

文理分科前,藝術班之外的學生,要根據每學期第三次月考成績重新分班。

年級第一在一班,第二在二班,以此類推,蛇形走位。

方周從入校時就始終是那個沒辦法被整除的余數“3”,一直呆在三班。

算算日子,下次分班月考只剩不到半個月。

為了秦音,他和郭小川一樣不想留級,不想離開這個班。

但倒數第一肯定是要不得了。

怎么能確保考到分在三班的排名呢?

他沉思著,已經轉過去的郭小川又回過頭來:

“肥豬任那邊你怎么想的?可別真記過了,留級劃不來。”

方周剛想對他的關心說聲感謝,就聽郭小川又說了句:

“高二主校這邊還全靠你跟大魔王對著干呢。”

方周皺起眉頭。

分校“大魔王”是他這時期的陰影,即便現在靈魂成熟,他也不想回憶。

不過處分這件事必須盡快解決。

有點兒棘手。

吹了個泡泡,他似自語也似回答郭小川:“我得想想。”

“上學期你還幫肥豬任修過自行車呢,去套套近乎說說軟話能行不?”

方周還是搖頭。

留級這種事情要上校長會討論,單憑教導主任說了不算。

他玩味的笑笑,說如果懂得知恩圖報,教導主任就不姓任了。

“為啥?”

“日恩人。”

他們在樂,郭小川的同桌李雪兒回過頭,小聲呵斥:

“能不能不要講話了!你們不學習還不讓別人學嗎,再講話我就告老師去!”

說完又繼續埋頭在粉色筆記本上抄當紅熱歌的歌詞。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

上課鈴響。

物理老師是個上年紀的小老頭,夾著書本端著水杯走上講臺。

剛想喊上課,可嘴還沒張開,教室墻上的喇叭就滋啦滋啦響了起來。

‘占用兩分鐘時間,說件事情,非常嚴重!

‘簡直是五中建校以來最駭人聽聞的惡性事件!

‘上周五放學后,我作為教導主任在巡視教學樓的過程中……

‘體育器材室……

‘到底是誰在里面做什么事情!……

‘誰用鐵餅砸了我的頭!……

‘今晚放學前如果不來自首……

全班大笑。

郭小川嘎嘎樂,說原來肥豬任的腦袋是被人用鐵餅摜的。

“學校啥時候出了個無名大俠?”

別人樂,方周也樂。

但樂的原因不一樣。

嘖,我就說進門時看他跟個阿三似的造型總覺得有啥典故來著。

——噗

泡泡糖鼓起又炸開。

他覺得解決留級的辦法似乎有著落了。

……

歸功于2019年后的秦音,方周認真聽了五分鐘的課,發現老師講的他差不多都能理解。

于是合上教材陷入沉思,他覺得自己需要靜心沉淀一下重生這件事,然后仔細規劃好未來的路。

隔離在家時,他們夫妻一起追了那部叫做《開端》的電視劇。

劇情中,男女主角反復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拼盡全力去改變每一個或大或小的決定,以試圖來拯救曾經糟糕的結局。

起初,兩人只當那是個很有創意的影視作品,但見結局真被改寫,方周心里還是生出一些不現實的祈盼和渴望。

那時的他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真能回去改寫結局該多好,那十年,她太遭罪了。

媳婦也問他:如果能重來,你想改變什么?

他說的是:好好學習,早點娶你。

這八個字是他前世最大的虧欠。

虧她富足,欠她悠然。

重生回來,相當于比別人多往前走了二十年。

這一切,得改寫。

在這二十年的大趨勢大風口下,悄悄搞錢,應該不難吧?

四十五分鐘,方周前前后后想了許多。

雖然只是個大概,但他不急,作為一名高中生,只要不把時間浪費在學習上,足夠自己慢慢規劃。

下課鈴穿透雨幕響起,他抻了個懶腰站起來。

前排的李雪兒沒再抄歌詞,而是拿著本《故事會》看的專心致志,書桌里還露出一摞各種雜志的邊角。

方周靈光一現,看著那里發怔。

郭小川拍拍他,讓他不要盯著女孩子的胸口看。

李雪兒的臉霎時通紅一片,低著頭不動,沒叫人發現。

郭小川說:“抽根煙去?”

方周拒絕了,插著兜離開教室。

他認為重生者的第一要務是…找媳婦。

走廊上,大大小小的姑娘們和他擦肩而過。

“阿倫的《擱淺》和周林的《倒帶》哪個好聽?”

“我覺得賊賊的《江南》好聽。”

雨絲砸在水坑里,大大小小的圈圈圓圓圈圈。

男生們仍在議論著幾個月前在雅典奧運會上折戟的夢六。

敲開英語教研組的門,可里面沒有秦音。

另一個老師告訴方周,秦音在隔壁。

他愣了一下。

隔壁不是倉庫么?

前世她換辦公室了?

沒吧?

倉庫門沒刷綠漆,玻璃窗也缺了一角,顫巍巍快爛了。

皺眉推開門,里面的空間不大,地面剛被打掃過,拖布抹過的水痕還沒干。

墻角堆著廢舊雜物和一些物理化學實驗課器材。

窗外雨滴如淚成行,貼著玻璃外側簌簌滑落。一顆過季的毛桃蹲在窗臺上望雨,頭頂尖尖紅紅,身子圓潤粉嫩。

辦公桌頂著窗臺下沿擺放,上面是教案和一盆水仙。花盆下有一小堆用衛生紙墊著但已經剝好的核桃仁。

而秦音正伏在案頭,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幾縷發絲垂在她臉上,一條白色的耳機線混雜其中。

銀色的國產隨身聽被她攬在胳膊內側,里面的磁帶緩緩轉動。

屋里沒開燈,晦暗陰冷。

輕輕關上門,他站在辦公桌旁靜靜凝望,整個人放松下來。

沒有皺紋,沒有傷疤,方周很想去摸摸她的頭發,捏捏她的臉。

經年日久靜如水的生活,每次難分的相擁都在腦中閃現。

二十年不見,現在他卻只能忍著不去親近。

可秦音嘴角天生有一絲上翹的弧度,睡著時都像在甜甜發笑。

方周最受不了這個,越看越想過去揪一下,索性便把手揣進兜里。

這時,睫毛顫顫,秦音懶洋洋睜開了眼。

先一怔,又一笑,直起身抻抻胳膊,襯衫下露出一截白皙細嫩的小蠻腰。

跺跺凍麻的腳丫,她說:“插兜干嘛!流里流氣的,把手拿出來,放好!”

見她佯怒板著臉,方周乖乖聽話。

然后,秦音把核桃仁一股腦揣進他的衣服兜里。

“剛才用地上的天平砸的,費勁死了,就這些,你吃吧。”

說著又揪了一截紙,包住毛桃也塞給他。

隨即鼻間哼哼兩聲,一絲俏皮,三分嗔怪。

“我算是知道你到底在學校什么樣子了!這次落在我手里,不聽話我就打你喲。

“還有,晚上不許去網吧不許去游戲廳,反正三廳一社都不許去,更不許和小混混打架,跟我去趟養老院。”

方周耳中,她嘰里呱啦、可可愛愛的聲音漸漸縹緲。

心底泛起暖流,嘴角止不住上揚。

“傻愣什么呢?聽到沒?”

秦音歪頭坐著,用耳機線掄他一下。

方周顛顛手里的桃子。

是啊,桃毛過敏,不給我還能給誰?

咬了一口,汁水劃過喉嚨,過季了,但很甜。

方周拽起她在手里搖來搖去的耳機線,塞進自己耳朵里。

磁帶是正版的,十幾塊錢的東西她卻總是念叨,而不舍得買。

直到漸漸就忘在了腦后。

二十年后,方周再想去淘成色好的時候,著實費了一番力氣。

《別了,晴雨的回憶》,這張專輯讓小旋風橫空出世,火遍亞洲。

主打歌就是正在播放的這首。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

‘我們有共同的期許

‘也曾經緊緊擁抱在一起’

秦音卡巴卡巴桃花眼,撇撇嘴,奶兇奶兇地錘他一下。

“笑什么呢!我叫你晚上陪我去敬老院,聽見沒?”

“好。”

看看這間破破爛爛的倉庫,方周問她:“他們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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