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昨晚那個畜牲抓到了?！?

一進家門，老仆就顯擺邀功，小仆隨后舉著一只橘貓到楊名跟前。

昨夜是主仆三人在新家的第一夜，楊名不習慣新床，兩名仆人睡著光板床，都沒怎么睡好，偏巧有一只貓好像到了發春期，在門外叫了一夜，每次楊勇跑出去趕他這貓就跑開，楊勇一進來它又開始在門邊叫。

這是一只形態矯健的橘貓，四足皆白，像極了穿了長筒白襪的體育生，被楊勇舉起時四足蹬直，長尾彎著，兩個鈴鐺若隱若現，也不怕人，探頭探腦的四下張望。

“就養著吧，養只貓抓老鼠?！?

楊名吩咐道。

貓來窮，狗來福，說的是貓會往窮人家跑，因為有老鼠，狗往富人家跑，因為有骨頭吃。

雖然現在這個院里，吃食貧乏到了老鼠來了都要掏兩粒糧再走的地步，但先養著一只，無聊的時候擼擼貓。

“東家學識深厚，給這畜牲起個大名兒吧！”

老仆適時拍了拍主人馬屁。

這貓在門邊叫了一夜，當年堡宗朱祁鎮要是有這恒心毅力，北京城門都叫開了。

“就叫留學生吧！以紀念他在瓦剌讀了一年制的授課型水碩。”

朱祁鎮在瓦剌留了一年有余的學，加上來往時間，正好讀了一年，那想來讀的應該是英國那邊的授課制水碩。

“到底是東家，起的名都這么有講究，一聽就是讀書人那邊的說辭?！?

老仆狂拍馬屁，要是讓他知道這留學生是諷刺當今皇帝的太爺爺的，也不知道他作何舉動。

既然確定要養，楊勇就將貓放在了地上，這貓抖擻了一下剛才伸直的四肢，然后繞了一圈，跑到楊名腳邊打了個滾兒，露出了它白色的肚皮。

“這留學生確實有靈性。”

楊名也覺得可愛，于是抓起來，抱著去了東廂房門前的躺椅上躺著，聽楊大勝做每日的財政匯報工作。

“柴一擔，二十五文，燈油兩斤，六十文……”

柴米油鹽醬醋茶，據楊名這段時間的觀察，明朝北京百姓日賺三十到七十文，也就是一個月收入一兩到三兩銀子，才夠養的起一個家的吃穿用度，而一個勞動力月錢多在六七錢到一兩半銀子，一個家庭必須得有兩個全職的勞動力才能勉強運轉。

光景年間，朝廷給翰林官一年也就發市面價值四十四兩略多的祿米俸銀，除去三十兩多的吃穿用度，剩下的也沒多少。要是有大項支出，立時過上貧民生活。

其他京官有地方衙門的孝敬，三年一大孝，一年一小孝，過的富貴點還是可以的。

至于地方官員，比如縣官之類的，在地方上被人尊稱老父母、老大人，平民家里殺只雞，都要給老父母孝敬一只雞腿。

只要思想不像海瑞那樣，縣府官員刮錢的方式總是比大明律、撫按官、吏部制造的困難多，根本窮不了。

怪不得說翰林官在養望，這幾年的清貧苦熬換來了官場上的名望。

“其實還是給京官多發點正俸好，韃清那樣的京官雙俸其實更合理?！?

有些清廉的官在京師生活不下去，自然就致仕回家了，回家當經師給秀才們上上課，一年就有三五十兩，在老家還是人上人。

這么一篩選，留下來的那不就是貪官苗子。

也賴不得明朝末年貪官多，官員選拔機制就是朝著貪官選的。給九邊的軍餉，一兩銀子還沒出京就沒了一半，剩下的四分之一又到了沿途的官員兜里，都落到實處的也就四分之一。

這就，能指望邊軍有戰斗力嗎，能指望他們打贏韃子嗎？

楊名想著找個合適的時機上道疏，奏請給京官多發兩月俸祿或者不再折鈔，折成官錢什么的。

就是不成功，也能俘獲京官們的好感，養養望嘛！

老仆正說的起勁，主人卻自說自話，于是停下來，讓主人先說，恰巧兩人都沒了話，院中一片寂靜，西耳房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主仆朝著西邊望去，只見一位身穿褶裙云肩的女子急步而來，尖聲問道：“恭房在哪兒？”

因為走的急，此女子頭頂的步搖都一甩一甩地大幅晃動。

楊名卷起手中的賬冊遙指了指西南角的廁所。

這女子也沒問候一下，小步跑著過去，看樣子是真急了。

楊名目送著她走進去，口中贊了一句：“顏值夠高。”

楊大勝卻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主人，“也就勉勉強強配得上東家。”

他心上想的是以那女子的相貌，這世間也只有主人這模樣的人物配得上，臨到嘴邊換了種說法。

兩人話說完，西耳房又冒出好幾位仆人來，打頭的是個老婦，嘴里念叨著“恭房在西邊。”

這老婦身穿黛青色大袖衫裙，套著件黑色比甲，長袖的花紋素致典雅。她腳步急匆匆，裙邊卻沒像剛才那女子一樣被小腿帶的揚起，就跟女鬼一樣飄了過來，一看就是大富貴之家出身，走姿都是專門練過的。

“我家小姐呢？”

這話一出口，楊名才明白這居然只是老婢女，這有錢人的奴婢渾身上下比他這個當官的都闊氣。

他朝廁所揚了揚下巴，“在里面呢！差點拉到我家院里?！?

那老婢喝罵道：“一個讀書人，嘴里沒個正經，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來人，給我圍住，別讓他主仆看到小姐。”

她一聲令下，跟著的六七個健婦壯男立馬圍了過來，擋住了主仆的視線。

“你們用我廁所，我沒收錢就夠仁義了，還罵我。誰稀罕看！”說著，楊名臉朝到另一邊，讓老仆繼續講。

楊大勝卻沒繼續說剛才的柴米油鹽，轉而說起買茶杯的事，“東家，我去那瓷器行里問看了，有一套仿官窯的青瓷蓋碗，有八只，單只兒賣是五錢銀子，論一套就是三兩五錢，我瞅著挺好，要不東家明天去看看？”

這茶杯買不買另說，他說這個就是為了在外人面前增加點體面，說買了幾斤雞蛋總歸太寒酸。

“三兩多銀子？我看過了再買。”昨天氣勢洶洶地說要買好杯子，今天楊名就打消了念頭。

那老婢聽到這主仆二人的話，冷哼一聲譏諷道：“區區幾兩銀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我家狗一月吃食花銷都比這多?！?

“我家好心好意讓你們用廁所，你不懂感恩也就罷了，還說這話，誰是狗一目了然?！?

楊名嘴上回懟，那老婢也不再說話，只顧冷哼，雙方都沒了話說。

過了幾息，那女子自廁所解手出來，楊名聽到動靜，想著剛才沒看清，于是拿眼角瞄。

老婢就等著這茬，喝道：“還看！”

那女子制止了自家老婢，清脆說道：“不可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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