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海禁和錢政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并不是那么糟糕的。洪武時期的海禁，主要是為了防止沿海軍閥余黨和倭寇、海盜襲擊。

永樂朝海禁的目的則是為了配合朝貢-貿易體系，只有打擊民間私通藩屬國進行商業往來，官府才能占據對藩屬國貿易的主導權，實現海貿官營。

下西洋的主要目的也就是為了宣揚軍威、加強藩屬國對明朝的歸屬，以增加貿易量。

宣德之后，明朝對民間和地方政府的控制力不斷下降，已經很難進行大規模的官營貿易了，而通商的需要不會隨之減少，于是開始有大臣嘗試放開私人海貿的口子，正德年間就有暹羅船“飄到”廣東境內，當地巡按許其貿易，收取貨物稅以做軍需。

禮部給予了肯定，認為這種私船不是朝貢來的，該由三司衙門和鎮巡衙門管理，市舶司不該過問。

到嘉靖年間，曰本大內氏從足力義持將軍手上爭到了朝貢勘合文書，派三艘船進行朝貢貿易，另一方強力大名細川氏不服氣，用弘治勘合文書，跟著派出了自己的船隊。

然后細川氏通過掮客宋素卿，厚賄寧波市舶司太監賴恩，得到了貿易優先權，讓自家的貨物先受檢驗，而正當朝貢的大內氏反倒被冷落，大內氏的使臣宗設在歡迎宴會的座次上都在細川氏使臣之后，于是宗設帶著武士們拔刀開干。

在賴恩的歡迎宴會之后，大內使團襲擊了細川氏的船隊，然后燒了宴會大廳，追殺細川氏的寧波掮客宋素卿到了紹興城下，并一路劫掠而去。

浙江備倭都指揮使劉錦、千戶張鏜戰死，震動浙中，史稱爭貢事件。

這件事是嘉靖年間倭寇之患頻發的起源，而后給事中夏言，將來的夏閣老上奏說倭禍起源于市舶司，于是明朝廷裁撤了浙閩兩地的寧波泉州市舶司，只保留了廣州市舶司。

作為浙江士紳，來汝賢對海禁的態度很復雜，支持一部分又反對一部分。

倭寇者，三分真倭，七分盜寇。這盜寇主要就是沿海沒了活路的百姓，以及巨族們販賣商物的轉運販子。

浙江士紳家族對海禁的主要態度就是不能不禁，不能全禁。不能不禁是因為一旦放開海禁，大量的近海漁民就能立即轉為遠海商販，跑一趟船半輩子就有了著落的誘惑足夠驅動貧窮的漁民出遠洋。

這會和士紳大族支持的海商、海盜形成競爭。

不能全禁是因為士紳們需要打通海上貿易的最后一公里問題，要是禁了漁民出海，和洪武年間那樣限制漁民捕魚，那通過海商走私絲綢瓷器等路徑也會被打斷。

于是形成了沿海士紳“禁海不禁漁”的政治主張。

嘉靖四年就有浙江巡按史潘仿上疏建議“沿海居民所造捕鮮船，毋得概毀”，獲得了朝廷批準。

重議對倭海禁……那多半是要重設寧波市舶司了，來汝賢揣摩著朝廷可能的政令，覺得可以將這條加到自己預備寫的策論上面。

顧玉柱則不同，他家良田萬畝，還放著印子錢，與海商勾結不深，所以不關心海禁的事，他只猜測這探花郎口中的朝中重臣是誰。

幾位閣老或者各部堂官都有可能，如果是堂官的話就沒必要費勁寫文章迎合了，他們摻和不到庶吉士這事上，如果閣臣的話，還是有必要的。

因為庶吉士初選之后的兩場考試就是由閣老們出題。

主家和主陪各有心事，于是楊名主導起了話題，從光祿寺的吃食扯到了這胡同里的石亨，又說起于謙身后事。

“肅愍這個謚號配不上于節庵公，要我說，怎么也得加一個忠字，改為忠肅，忠愍也行。”

在國逢難曰愍，貌恭心敬曰肅，這都是不算好詞兒，愍還有惋惜、同情的意味。

要不是于謙是文官出身，楊名甚至想給于謙改為“武穆”這個因為岳飛被抬了好幾個咖位的好謚號。

“追封是禮部職責，我等士子怎能妄議？”

“于肅愍公力挽狂瀾，其行有補天之效，我覺得贈個文字。”

“愍字意頭不好，于公這種人物不該用這么哀嘆的字，成化年間可以贈這個字，到嘉靖年間，怎么也得往上抬抬。”

有人支持，有人反對，還有人主張加個文字。

按追謚的規矩，只有在翰林院、國子監、內閣體系待過的，有大功勞且正常致仕的，才配用上“文”字。

文字加任何褒義字都是相當頂的謚號，正德年間的首輔李東陽在死前聽說自己的政治盟友楊一清要給自己爭取“文正”謚號，喜得從床上跪起來感謝上門的楊一清。

當時也有人覺得李東陽配不上文正這個頂級謚號，于是寫出了那首著名的打油詩“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短長”。

褒貶人物算是文人聚會常見的話題，楊名自己恰好也喜歡評價歷史人物，于是高聲提議：

“諸位，我有個想法，先有一位仁兄上奏提議給于公贈謚文字，如此必不得行，而后我聯名幾位翰苑同僚上奏，給于公加個忠字，這事或可成功。”

折中之法，或者叫和稀泥，算是華夏幾千年的傳統了。

“既然如此，那還要先前上疏贈文之人干什么？”有人不解問道。

楊名笑著給他解釋：“這就好比某家孩子吵著要把自家房頂掀了，他家大人必定不會同意，可孩子退而求其次，說要給墻開個窗戶，這大人多半會同意，因為總比讓孩子留個掀房頂的念想好。”

“玉官高見！”

這個解釋通俗易懂，有人趁機拍楊名馬屁。

這事兒就算是定了下來，院中眾人聊的熱火朝天，為于公身后事謀劃。

于謙是明朝以文治武的開端，在天下士子中風評聲望都非常頂，正是因為于謙，七品的知縣都敢對著四品的武官指手畫腳，同級的武官見了文官多半要跪著回話。

對這群進士，楊探花相交不深，現下也只能讓他們做點搖旗吶喊的活，所以也只談論這些。等到以后來往頻繁之后，才可以慢慢尋找可堪托付大事之人。

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之后便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眾人相互吹吹捧捧夠了便起身告辭。

回去的路不遠，楊名慢慢踱著步，這段日子以來他總想著能否推動開放海禁的政策，到現在總算是理順了思路。

對張孚敬這種硬骨頭，開海禁要以百姓生計著手，所以他之前以錢政講起，以曰本銅為大頭開鑄官錢的棋是走對了，開了海，才能有曰本銅流入。

對嘉靖帝，就不能用官錢說事了，朱厚熜自己就是個算賬高手，要誘之以利，告訴他絲銀貿易有多賺錢，開了海宮里面能增加多少內帑。

江浙當地一匹絲絹差不多一兩銀子，江西那邊觀賞類瓷器小件五六錢，大件一兩銀子起步。這兩大類跨個海販到曰本，最普通的絲絹能賣到五兩，觀賞類小件瓷器也要兩三兩銀子，至于大型瓷器，因為易碎，運輸不易，在曰本的價格就更離譜了。

也不是曰本自己做不出絲絹和瓷器，只是他們這時候還沒有學會鞠躬，也就是沒有躬匠精神，做出來的絲綢和瓷器粗糙無比，大名們自己都嫌棄。

搞定這倆，這事也就差不多能起個頭，現在的戶部尚書許贊是個能干事的官，之后還和嚴嵩不對頭，又是江西人，他支不支持開海不好說，但不反對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這兒，楊名覺得應該找幾個沖鋒陷陣，率先提出恢復對曰本朝貢貿易的京官來，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八才子這個級別的官員合適。

PS：求推薦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