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玳不咸不淡，孫懷恩也不氣惱。

他早就知道賈玳性子冷淡，不大愛說話，而且飯量奇大無比。

一身腱子肉，力氣大的出奇。

三十余萬人的京營中，竟無一是他的對手。

也不知，賈玳前世是餓死鬼投胎，還是寧國府真有造化。

“呵呵······賈兄弟昨日不在營中值守，自然不曉得……”

孫懷恩左右掃了眼，見無人關(guān)注他倆，面上一松，俯低身子靠近賈玳，“消息是王大人的幕僚邢文書傳出來的。”

“王大人有意，將侄女王熙鳳許配給你，兩家親上加親……”

孫懷恩笑著看了賈玳一眼，接著道：“賈兄弟，這可真是雙喜臨門??！”

“你才來京營年許，官職馬上就升到正四品了。”

“若是有朝一日，王大人接替賈帥，果真出任京營節(jié)度使，那賈兄弟你，嘖嘖……真是……”

賈玳聽了這話，如刀削般的臉龐上不見丁點喜色，橫了眼兀自自話自說的孫懷恩。

腦子一轉(zhuǎn)，便知他是替王子騰，來打聽自己口風(fēng)的來了。

也怪賈敬、賈赦驕傲自大，為了謀求更大的權(quán)勢，在皇家奪嫡的大事上幾次站錯了隊，使得整個賈家第三代全軍覆沒。

不然，何曾輪到王家人出頭，接過賈家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權(quán)柄？

賈玳故意裝作聽不懂，拿話兒打趣孫懷恩，道：

“怎么聽你的意思，王大人是要高升？卻不知是去九邊呢，還是到五軍都督府任職？”

孫懷恩面上一怔，訕訕地笑了笑，連連擺手否認(rèn)，“不是，老哥剛才只是這么一說，打個比方罷了，不妥之處，賈兄弟萬勿見怪，原諒這個?！?

孫懷恩臉色陰沉，不過很快就收拾好了，一點也看不出異色。

但是，他一顆躁動的心，仍舊不死心，繼續(xù)向賈玳透露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

“賈兄弟，你是不知道啊，老哥我實在是擔(dān)心，有人要對付咱們賈家?！?

“聽說，陛下要大動京營……”

大魏京營有六十四衛(wèi)，花名冊上攏共有三十六萬人馬，京營節(jié)度使之職一直在寧國府內(nèi)部流轉(zhuǎn)，父子相傳。

寧國府嫡次子賈敬，自小在國子監(jiān)讀書，修習(xí)孔孟之道，不想中了金榜進(jìn)士，

出任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長伴廢太子左右，走的是文官路線。六年前帶著家小離府別居。

長孫賈珍，沒了祖父和父親的管束，頗為頑劣，一副浪蕩公子樣，顯然是個不頂用的。

繼承長房香火的賈玳，雖從軍，但是年歲太小，今年才滿十四。

且賈代化年老，現(xiàn)又病重臥床，不能理事，哪里等的了他長大。

朝中大佬皆是看的明白，寧國府世襲的京營節(jié)度使之位保不住了。

而，世代同賈家交好的王家，次子王子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然，京營也不會流傳著王子騰，利用升官拉攏賈玳的傳言。

現(xiàn)在更是當(dāng)面直言，要把侄女王熙鳳許配給他，兩家親上加親。

這一切，皆是王子騰為了上位，使用的輿論和拉攏手段。

去歲，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再度被廢，其后，三皇子“暴亡”，先皇后的兩個兒子，與帝位失之交臂。

泓熙皇帝心力交瘁，病倒不能理政，堅持了小半年，便將大魏天子之位內(nèi)禪給了四皇子，年號“泰康”，是為大魏第四任皇帝。

而今，泰康帝年不過三十有三，正是年富力強(qiáng)，野心勃勃之時。

初登大寶，泰康帝想要一改舊朝之弊政，首先得控制軍權(quán)，這京營自然是重中之重。

王子騰作為最先投靠泰康帝的大臣，京營節(jié)度使的官職就是賞給他的。

再說，王子騰亦是開國功勛之后，和軍中有這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想那仍舊期盼太上皇能夠康復(fù)，重新理政的老臣子們，也說不出個好歹來。

賈玳聽了孫懷恩的小道消息，心中倒是一點不意外，反而覺得泰康帝這么做理所應(yīng)當(dāng)，正當(dāng)其時！

據(jù)他所知，京營上下勾結(jié)喝兵血成風(fēng)，底層兵員缺額嚴(yán)重，平常訓(xùn)練松弛，整體戰(zhàn)力低下。

若是朝廷對京營再不整改，不用幾年，大魏王朝便沒可戰(zhàn)之兵了。

孫懷恩見賈玳仍是穩(wěn)坐泰山，無動于衷，一時竟不知賈玳是真傻，還是大智如愚。

王子騰若是任了京營節(jié)度使，還會有他的好？

誰會不想著用自己人，偏用你個前任節(jié)度使的孫子？

給你升官，把侄女嫁給你，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這都看不出來？

等王子騰坐穩(wěn)屁股下的位子，定會對賈家舊部動手。

若是朝廷對京營再有大動作，將原先的六十四衛(wèi)整編成十二團(tuán)營，

那么，沒了靠山的賈家舊部，定會在這次的變動中被除名。

不是樹倒猢猻散，就是脫離賈家投靠其他勢力。

面對這種可怕的情況，作為賈家麾下老將，孫懷恩怎能不急？

真有那天，他也只得舍下臉皮轉(zhuǎn)投別人，畢竟感情不能當(dāng)飯吃！

見賈玳反應(yīng)這般冷淡，孫懷恩心下涼了半截，嘴角翕動幾下，終是長嘆了一口氣。

賈玳端起餐盤，一粒不剩地將里邊的飯菜扒拉進(jìn)肚子，

然后，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露出滿足的笑容，

抬眸瞥了眼對面有些落寞的孫懷恩，似笑非笑地道：

“在京營任職的舊部，屬老哥與我最親近了，你可有希望在將來的十二團(tuán)營中，謀得一席之地？”

孫懷恩心中一動，旋即，覺得不可能，自個就否決了？

孫懷恩眼中的亮光逐漸消失，垂首沉吟了片刻，落寞地?fù)u了搖頭，嘆息道：

“怕是不能?！?

遙想二十年前，賈代善奉上命出兵遼東，一戰(zhàn)而勝韃靼，收復(fù)了遼東半島。

十五萬大軍直逼鴨綠江邊，不戰(zhàn)而令高麗國稱臣納貢。

朝廷下旨封賞有功之臣，賈代善更是進(jìn)爵榮國公。

那時的金陵賈家，是何等的榮耀？

如今，寧榮二府的主事人雙雙病倒，第三代掌門人又一次站隊失敗，第四代還沒成長起來。

在這權(quán)利交接的空窗期，卻給了他人機(jī)會，一敗涂地！

若說孫懷恩心中不失落，乃是不可能的。

畢竟，他也老了，再轉(zhuǎn)投王子騰，應(yīng)是遲了。

賈玳戲謔地看了眼孫懷恩，道：

“既如此，那你找我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

這不是明擺著的？

王子騰要提你做帥營參將，這燕山前衛(wèi)不就空出來了？

老子一把年紀(jì)，不知有幾年好活，雖升不了帥營參將，但替子孫謀個指揮使，這不過分吧？

總不能投在賈家門下，當(dāng)牛做馬幾十年，什么好處都撈不到吧！

真以為，喊你一聲“少帥”，旁人就得把你當(dāng)祖宗供著？

媽蛋，沒好處，誰干她媽這種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