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蕓今年五十三歲，手底下有三家經營狀況不錯的公司，這么多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可以算得上是閱人無數了。

可她從來沒見過周鶴鳴這樣的人。

顏值高的年輕帥哥黎蕓早就看膩了，事業有成的青年她也見過不少，歷經滄桑的叔輩自然認識許多，甚至于一些異域的合作伙伴，更是與眾不同。

然而他們都沒有周鶴鳴身上的氣質。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安定感，像是黎蕓海提時代路口的石碑，任憑風吹雨打，巍然不動，那條街的孩子們都知道，不管發生了什么，這石碑都會一直存在。

同時，黎蕓也注意到了周鶴鳴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瞬間，黎蕓感覺自己被看透了。

這種感覺，讓她好像回到了童年，做了錯事又想要掩蓋的時候，每當這樣的場合，長輩都能一眼看穿，但他并不會當面點出讓黎蕓難堪，而是在過后和她單獨詢問，所有的秘密都在這樣的目光之下蕩然無存，甚至能讓黎蕓產生一種自己沒穿衣服的錯覺。

這本該是讓人覺得冒犯的視線，可黎蕓與周鶴鳴對視的那片刻，她感到的只有冰冷的分析，這種感覺，讓黎蕓頭皮發麻的同時，也想起了一位故人，內心竟然微妙地生出幾分動容的情緒來。

“還愣著干什么，叫黎姐，這是咱們最大的投資人，這位是路秘書，黎姐最信任的人。”

崔明自然沒注意到兩個人的目光交匯，而是立刻拉扯起了周鶴鳴，按著他的肩膀讓這小伙子打招呼。

“黎姐您好，路秘書你好。”

“......這是？”

黎蕓對周鶴鳴的問候輕輕點頭，又轉首看向崔明。

“這是建國的演員，名字叫周鶴鳴，今天試鏡上的，我尋思他還挺有天賦，就帶來給您看看。”

崔明立刻介紹道。

“建國......”

黎蕓囁嚅著重復了這個名字。

“我和您說，他演繹的建國那簡直就是......”

崔明剛想解釋，可黎蕓卻抬手制止了他的話。

“我知道這個角色。”

黎蕓看向周鶴鳴，越看，越感覺他很像那位故人，想了想，便開口詢問。

“你覺得建國是一個怎么樣的角色？”

“留下來的人是最痛苦的。”

周鶴鳴沒有琢磨太久，而是當即答道。

“很多經歷過生死戰場的人，都會留下創傷應激，戰友們死去的畫面會在他們的腦中不斷重復播放，只有依靠情緒控制單元才能勉強抹消影響，一旦失去了這些外部控制，就很容易讓人陷入無盡的回憶之中。”

他說得非常感慨，仿佛親眼所見。

實際上，這的確是周鶴鳴的親眼所見。

“我曾經見過一名戰士，他所在的師團在一場戰役里接近全滅，只活下來了寥寥數人，由于建制調整的原因，他和那些幸存下來的戰友們被安排到另一片星域休養，在這途中，他取下了情緒控制單元，然后第二天，他就自我結束了生命，通過系統回溯生前的記憶，并沒有發現任何精神污染的影響，他是因為自責而選擇了死亡。”

“自此之后，部隊里就有了嚴格的規定，禁止隨意取下情緒控制單元，只是，不知道戰爭之后，那些活下來的戰士是如何重新面對生活的。”

他淡淡地陳述道，這些語言非常平實，卻在周鶴鳴的聲音里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無比真實。

崔明啞口無言，他以為這是周鶴鳴的即興發揮，是他表演出來的，畢竟類似的劇情其實過去也有傳聞，這部電影也有如此的橋段，崔明還覺得這小年輕非常機靈，這就已經開始表現上了。

可黎蕓聽了，卻感覺耳畔嗡地一聲炸響。

“留下來的是最痛苦的......”

黎蕓重復著這句話，似乎有所感悟，她又看了眼周鶴鳴，手指輕輕敲擊著鋪了桌布的餐桌。

“建國這個角色，是我要求加進劇本里的。”

“對的，黎姐，這不是，我們特定為他找到了這位小周，您看滿意嗎？”

崔明立刻接過話茬。

他當時也有些奇怪，這富婆投資人劇本沒太干涉，主演也沒有太多要求，怎么就叮囑一定要有這么個角色，現在看來，這其中多少有些故事。

難道黎蕓的曾祖父也有建國一樣的經歷？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的曾祖父曾經也是遠征軍里的戰士，他駐守這里數年，認識了我的曾祖母，在曾祖父犧牲的時候，我的祖父剛剛出生幾個月。”

黎蕓以懷念的口吻，娓娓道來過去的故事，同時瞥了眼身邊的小秘書。

“當時，曾祖父的部隊遭遇到了蟲群的襲擊，只活下來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就是建國，我們都叫他建國爺爺。”

“聽我的父親說，建國爺爺在戰爭勝利之后，找到了我的曾祖母，說要照顧那些戰友們的家人，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為我們這些子女提供幫助，我父親就是建國爺爺看著長大的，我小時候也見過他好幾面，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

“可是，沒想到的是，建國爺爺竟然在后來選擇了自殺，我們當時都很震驚，在他的葬禮上，整個部隊的家屬都來了，為他吊唁。”

說到這里，黎蕓的聲音有點兒哽咽，對她而言，寰宇戰爭是從未見過的百年前的戰爭，可那位建國爺爺卻是實打實幫助過自己家的恩人。

“我父親一直很自責，因為在建國爺爺去世前一天，兩人因為我父親的工作選擇吵過一架，我父親說過一些很重的話，他認為是那些話傷透了建國爺爺的心，才會導致建國爺爺做出那樣選擇的。”

“所以，我從小耳濡目染，現在有了些錢，就想在投資的電影里給建國爺爺加一個角色，讓我父親能夠安心。”

聽到黎蕓的講述，周鶴鳴微微頷首。

她身邊的小秘書沉默不語，表情嚴肅。

見到氣氛冷了下來，而一旁的崔明則立刻開始接話茬。

“那是，黎姐您的孝心我們都知道，這個角色小周肯定給您拿捏到位，要是您還不滿意，可以讓小周和您單獨討論討論，您指導指導他。”

崔明的話音剛落，那小秘書就臉色略顯難看，微微身體前傾，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很快就被身邊的黎蕓按了下來。

“你們拍就行，我不是專業的，不干那種外行指導內行的事情。”

黎蕓只笑笑，拍了拍小秘書的手背，沒應崔明的話。

服務員這時候敲門，端上了菜。

“黎姐，這個叫《炙熱動力甲》，是這里的特色菜，您嘗嘗。”

崔明一改之前的模樣，繪聲繪色地介紹起菜肴來。

黎蕓和她的小秘書看著盤子里紅彤彤的螃蟹，有些不解。

“在寰宇戰爭早期，動力甲的技術不成熟的時候，的確會在遭遇到毒爆蟲的時候出現類似的問題，有大量的超級戰士被活活燒死在裝甲之中，導致舊款式的動力甲也被稱作‘移動棺材’，這烤出來的甲殼類生物，叫做《炙熱動力甲》，想想也非常合理。”

周鶴鳴出聲解釋道，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

一旁，包括崔明在內的三人，頭上冒出了問號。

服務員又魚貫而入，端上了一盤菜。

“您好，這是《貧鈾磁軌炮》。”

服務員介紹了一句。

周鶴鳴看向盤子里，只見盤中是一節粗壯的竹子，竹筒剖開，里面盛著香噴噴的混雜著菠蘿與海鮮的米飯，非常誘人。

“磁軌炮是早期星艦的標配，在應對蟲群艦隊的襲擊時，磁軌炮的三輪齊射就能擊毀一艘承載了上百萬蟲群地面作戰部隊的戰艦，其中，貧鈾彈是效果最好的武器，它能產生接近三千度的高溫，還擁有放射性污染，一度讓人類以為自己的巨艦大炮能夠抵御那些蟲群的蜂擁而至，可惜的是，后來蟲群進化速度很快，短短數年就演化出了抗高熱的堅固外殼，貧鈾彈只在一些戰況不太激烈的區域使用。用這種容器來盛裝食物，確實很形象。”

他立刻科普道。

“？？”

崔明等人頭上的問號更多了。

話音剛落，包廂的門再度被推開，服務員端著一盤由小米鍋巴包裹著的菜肴上桌。

“這想必就是《相控陣雷達》了，實際上，在塑能法術尚未普及的時候，遠征軍只能依靠這種雷達來進行掃描，由于星域之間的各種射線干擾，引力環境的差異，以及蟲群本身的隱身性能，這種雷達很難精準地捕捉到所有敵人，導致了大量的損傷，當塑能法術被研發出來，靈炬領航員開始馳騁在星域之間，這些雷達也就只作為備用了。但是這雷達的樣式更像傳統雷達，設計者考據做得不太充分。”

周鶴鳴不假思索地點評道。

“？？？”

在場的人，包括那位剛剛放下盤子的服務員，頭上的問號已經可以盛一碟新的菜了。

“雖然還有一道菜沒上，但這家店的廚師設計這些菜的時候肯定是用了心的，非常不錯。”

周鶴鳴贊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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