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華被帶到了北蕃國主赫連泰的面前。

赫連泰冷冷地看著她，用蕃語詢問：“聽說你要見我？”

縱然秾華心里早有推斷，可真看到他，還是倒吸一口冷氣：“果真是你？”

她跟赫連泰曾在一年前見過！

一年前，北蕃的使者出使大周。

皇帝在御樓前設宴款待北蕃使者，觀看馬毬比賽。

北蕃使者奏道：“北蕃人亦善此戲，請與漢敵。”

北蕃屢次襲擾邊塞，如今他們又囂張?zhí)翎叄强扇淌氩豢扇蹋?

皇帝派出了最精銳的皇家馬毬隊應戰(zhàn)。

三局兩勝制，兩個回合后，他們被北蕃馬毬隊打得落花流水。

北蕃使者贏了比賽，越發(fā)囂張，皇帝則氣得臉都青了。

三皇子李峣帶著三個隊員上場，替換了皇家馬毬隊，笑道：

“我們大周玩的是五局三勝制，剩下的三局，由我們四個跟你們玩！”

北蕃人全都輕蔑大笑，他們北蕃人，人強馬壯，驍勇善戰(zhàn)，大周的十人隊，尚且不是他們的敵手，換四個人上來，不是螳臂當車嗎？

然而，讓他們沒料到的是，這四個人配合默契，在球場上，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以四敵十，硬是轉敗為勝，贏得了比賽！

北蕃人輸了比賽，自然心有不甘，詢問這四個選手的身份。

皇帝得意地向使者們介紹這四個給他爭光的子女：一個是三皇子李峣，一個是四皇子李崇，一個是楚國公主的駙馬，最后一個則是女扮男裝的寧國公主。

比起前朝，大周的風氣更加開放，女子可以像男子那樣讀書識字，打球射獵，拋頭露面。

寧國公主外向活潑，酷愛馬毬，跟三皇子等人成立了一個馬毬隊，平日經(jīng)常在一起打馬毬。是以她打馬毬的技術，并不比男子差。

北蕃使者中，有一個男子，盯著寧國公主，怔怔出神。

第二天，北蕃使者就向皇帝求婚了：北蕃國主求娶寧國公主為國母。

寧國公主是皇帝最愛的女兒，皇帝舍不得把她遠嫁番邦。

以丞相為首的大臣們卻建議和親：北蕃人強馬壯，戰(zhàn)力強悍，惹惱他們沒什么好下場，倒不如跟他們和親，締結兩國之好。

馬毬比賽那天，秾華也在場，觀看了比賽，她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北蕃隊有一個容貌英武、氣度不凡的男人。

她向人打聽這人的身世。

據(jù)說這人自稱是北蕃國主的弟弟赫連乙，可他那目中無人、驕縱跋扈的氣勢，壓根不像王子，反倒像是發(fā)號施令慣了，高高在上的當權者。

也是他，在得知寧國公主的身份后，曾盯著公主出神。

還是他代替北蕃國主向父皇求婚。

這么重要的決定，難道他都不用向遠在北蕃的國君稟告，能自己拿主意？

除非，他自己就能做得了主？又或者他就是北蕃國主本人？

她向母親說了她的疑惑。

母親夸贊她：“你的眼力不錯。”

那位不可一世的北蕃使者的真實身份，還真讓她猜對了。

他不是什么北蕃國主的弟弟赫連乙，他就是北蕃國主赫連泰！

赫連泰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你認識我？”

秾華回答：“你跟大周的馬毬隊對戰(zhàn)時，我也在現(xiàn)場觀賽。”

提到那場馬毬賽，赫連泰的表情緩和了許多：“我就是在那場比賽中，認識了寧國公主的。”

“我從來沒見過那么漂亮的女子，神采飛揚，簡直像仙女一樣。”

“如果能娶她為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可是——”他的目光轉向秾華，逐漸變得兇狠陰鷙，“大周收下了我的聘禮，卻欺騙了我，給我送來一個冒牌貨！你們欺人太甚！既然你們違背約定在先，也就怪不得我了。進來吧！”

從門外進來了十幾個兇神惡煞的彪形大漢。

“這女人賞給你們了。”他為秾華制造了最恐怖惡毒的死法，“等她死了，把她的衣服扒光，赤裸著送回大周。這就是欺騙我們北蕃的下場！”

秾華被嚇得毛骨悚然，寒毛倒豎。

大臣們建議跟北蕃和親，皇帝又舍不得寧國公主。

在左右為難之際，徐貴妃替皇帝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齊國公主代替寧國公主出嫁。

這位給皇帝出謀劃策的徐貴妃，正是齊國公主李秾華的親生母親。

皇帝擔心徐貴妃舍不得愛女，提議不如找個宗室女，冊封為公主，嫁過去算了。

徐貴妃卻說：“臣妾是阿秾的母親，陛下心疼女兒，難道臣妾就不疼的？”

“只是有個緣故，只要咱們不把寧國公主嫁過去，不管嫁什么人過去，必定都會招致北蕃人的不滿，再起禍端也說不定。”

“不是臣妾自夸，宮里宮外，公主郡主，要論起才智膽識，都比不上臣妾的阿秾，怕只有她才擔得住。”

皇帝最終被她說服，同意讓秾華去和親。

秾華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她沒有徐貴妃說的那個本事，嫁到北蕃，絕對是去祭旗的。

她知道徐貴妃的心思：

徐貴妃毅然決然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只為早日登上皇后的寶座。

她是大周的貴妃，距離皇后只有一步之遙了，為此她不惜把秾華當成她通向皇后寶座的墊腳石。

秾華恨過，哭過，鬧過，絕食過，徐貴妃只一招就把她制服了。

她處死了秾華的乳母。

“你盡可以繼續(xù)鬧，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身邊的人殺光的話。”

秾華不怕死，可看到烏壓壓跪了一地、瑟瑟發(fā)抖的宮女們，還是向她妥協(xié)了。

“我壓根不是北蕃國主看中的女人，就算我同意嫁過去，他只要發(fā)現(xiàn)上當了，就會殺掉我。你把我送到北蕃，就是讓我去送死的！”

“女人最大的生存資本，不是美貌，而是智慧。”徐貴妃指點她。

“你想要在北蕃活下來，靠的也不是北蕃王對你的寵愛，而是你對他來說，有利用價值。”

“只要他看中了你的價值，哪怕你不是他喜歡的女人，他也依然會護著你。”

“就像你父親寵愛我，不是因為我有多美，人老珠黃了，還有什么姿色可言？”

“后宮佳麗，比我漂亮的女人那么多！只有我才能替他解決問題。別的女人做不到。”

“我對他有價值，所以我才長寵不衰。”

臨行前，她一直把秾華送到宮門，對秾華說了，此生最后一句話：

“出了上陽宮，以后要活下去，你要靠你自己，只能靠你自己！”

秾華恨徐貴妃，可她的話也牢牢地印在了心里。

如今要活下去，秾華只能靠她自己。

秾華閉上眼睛，想象著徐貴妃那雙沉靜冷酷的眼睛，慢慢平復了內心的驚懼：

“不是皇帝不愿意把寧國公主嫁到北蕃。是我向皇帝上書，主動求嫁的。”

“我們大周的女子，遇到心儀的男子，都會主動求婚，我也不例外。”

秾華抬起眼睛，看向赫連泰：“我在馬毬場第一次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

赫連泰愕然：“你在那時候就猜到了我的真實身份？”

“是。”秾華對赫連泰說了，她當初猜出他身份的經(jīng)過。

赫連泰聽得瞠目結舌，半晌無語。

看他的表情，秾華篤定，她對赫連泰的傾心，赫連泰至少信了一分。

此時此刻，她真慶幸學了蕃語，不必用譯者，就能直接跟赫連泰對話。

蕃語是徐貴妃逼她學的。

她說：“語言也是武器。”

為了能讓秾華承擔起和親公主的職責，徐貴妃苦心孤詣地栽培她：

不但讓她學蕃語，了解北蕃的風土人情，甚至還讓秾華跟她一起上朝，旁聽朝政。

群臣反對，徐貴妃則說服皇帝，說是培養(yǎng)和親公主的眼界格局。

皇帝斟酌良久，采納了徐貴妃的建議。

于是，秾華成了大周第一個走進前朝的公主。

徐貴妃的培養(yǎng)有沒有用，秾華說不好，她只知道，倘若她不會蕃語，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死了。

見赫連泰如此反應，秾華抓住時機，繼續(xù)加碼：

“我在大周時，就聽說北蕃的國主赫連泰，是一個大英雄。”

“我從小就想嫁英雄，大周沒有一個男子是我理想的夫婿，直到我在馬毬場上看到你——”

在跟徐貴妃隨朝聽政的一年里，秾華對兩國的形勢有了一個大致的認識：

北蕃原本是草原上松散的部落，卻在赫連泰父親手里完成了統(tǒng)一，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了一個具有強大威脅力的對手。

赫連泰本人更是野心勃勃，一直想跟大周一較高下。

大周如果跟北蕃硬剛，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絕對討不到大便宜。

這也是大臣們贊成和親的原因。

“可我心儀的女子是寧國公主。”赫連泰重申。

秾華朝赫連泰笑了笑：“國主喜歡寧國公主什么呢？倘如是容貌，我自信不比寧國公主遜色。”

她的模樣有些狼狽，長發(fā)散亂，臉頰臟污，還有一道猙獰的血痕。

然而那個沉靜的笑容，還是讓赫連泰有片刻失神。

“寧國公主有的，我都有。寧國公主沒有的，我也有。”秾華不疾不徐地說。

“和親使團那五百人，除了兩百護衛(wèi)，剩下三百人都是我從大周精挑細選的人才。”

“北蕃國土大部處在荒漠，干旱缺水，我?guī)淼娜酥校兄鞒诌^修建水渠的吏員。”

“北蕃人不擅紡織，國人穿獸皮保暖御寒，我?guī)砹司徔椀牟每p織匠。”

“此外還有救死扶傷的醫(yī)師，冶煉打鐵的鐵匠……他們每一個人，對北蕃來說，都是極度稀缺的寶貝。”

“你當然可以殺了我。”秾華掃視那十幾個男人，“可我相信國主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么選擇，對你，對北蕃是最有利的。”

赫連泰盯著秾華，似在沉思，久久不語。

那個劫持秾華來此地的“馬匪”，走到赫連泰身邊低語了幾句。

赫連泰收回思路，重新打量著秾華：“好，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此地距離北蕃王城是十天的路程，距離你們大周的邊境，亦是十天的路程。”

“我這就放了你。你可以逃回大周，或者……來王城找我。”

“十天之后，倘若沒在王城看到你，和親使團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我會全都把他們處死。”

赫連泰揚長而去，那十幾個男人也跟著他離開。

秾華一想到自己差點被這群人糟蹋，一陣陣后怕，腿肚子一軟，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