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逐漸黑了下來。

秋日的風(fēng)有些干冽，吹鼓著周杜的衣袍。

天是越來越冷了啊，周杜下意識掖了掖衣領(lǐng)。

......

司馬遷府上，柳夫人親手置辦了些精致小菜，溫了一壺酒，端上來擺好在食案上。

夫妻二人分別數(shù)日，原本有許多話要說，可柳倩娘卻讓他將口中的話暫時放下，先寬懷暢飲幾杯。

司馬遷笑著道謝。

看著賢淑的妻子，他坐下來，端起杯子剛要喝，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將杯子放下，重新斟滿了一杯酒，道：“記得倩娘也會飲酒的，你也坐下同飲一杯如何？”

他們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對飲過。

上次對飲還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司馬遷與柳倩娘相視一笑，舉起杯。

多年日夜相伴，前些日小別卻像是分開多年后重逢，心中都感慨萬千。

司馬遷看向妻子，鄭重道：“此杯敬謝上天，賜我一位賢良妻子。”

柳夫人也舉杯笑道：“愿我能陪夫君一路白頭到老，等有朝一日孩子們都回來，好能團(tuán)圓......”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jīng)滾滾落了下來，她忙放下杯盞，舉起衣袖擦拭。

“你我難得這樣清閑，今天就把心事放下。兒女們聰慧機(jī)靈，不需要擔(dān)心才是，況且還有老友照料。倩娘也將心事放下，好好暢飲幾杯，等諸事安定，我們一家人終究是要團(tuán)聚的。”

柳夫人點頭，舉起杯子。

兩人一飲而盡，柳夫人正要拿酒壺添酒，司馬遷卻搶先了一步：“今天我來斟酒，夫人多年操勞，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

夫妻二人連飲了幾杯，司馬遷想說些什么，卻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氣氛竟然有些尷尬，互相看著，最后又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窗外此時秋風(fēng)蕭瑟，他們這一笑，堂內(nèi)仿佛忽地蕩起一陣春風(fēng)，暖意融融。

司馬遷猶豫良久，才低聲道：“夫人，有一事需與你說。”

柳倩娘面色有幾分紅暈，抿唇笑了笑，道：“我知夫君要說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多說，這些日我也想通了許多，既是夫君所念所想之事，作為你的妻子自然要支持的。如今兒女已有歸處，風(fēng)霜雪雨，陪夫君一同走一遭便是。”

司馬遷心中感慨，伸手摟過妻子，神色緬懷：“夫人可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初識時，也曾像今日這般笑過一場。”

柳倩娘閉著雙眼，笑著回憶：“那時你跟毛頭小子似的，就是一個呆后生，愣頭愣腦盯著我看了半天，眼睛也不回避一下，像是從未見過女子一般。”

“因為我一直在夏陽耕讀啊，見的都是村婦，來到長安城里，看什么都新奇的很，更何況是遇見了你？”

“那夫君是見了我才這樣呢，還是因為見了長安的女子？”柳倩娘莞爾，不禁也調(diào)皮起來。

“夫人這話問的，當(dāng)然是因為見到了你。見你之前我已經(jīng)見過許多長安女子，見你之后，我的眼中再也見不到其他女子了。”

柳倩娘美目中泛著光彩，側(cè)著腦袋看了眼自己丈夫，笑道：“看你平時木訥呆板，沒想到喝了幾杯酒，舌頭也變得這般甜巧了。”

噠噠噠——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堂前傳至屋內(nèi)。

聽見屋外動靜，二人抬頭看去，卻見魏向急忙忙走來。

他停在門前，看見屋內(nèi)場景連忙將頭撇開，有些尷尬的說道：“老爺，有客人來了。”

司馬遷夫婦對視了一眼，問：“來人是誰？”

“執(zhí)金吾周杜。”魏向的聲音不大。

司馬遷面色頓時一緊，忙道：“快將人請到前廳。”

魏向應(yīng)了聲好，又匆匆退去。

......

周杜坐在案前，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屋內(nèi)陳設(shè)。

太史令府他來過數(shù)次，只是這次前來總覺得有些異常。

司馬遷雖不是豪門大戶，但是父子幾代也都在朝中任職，頗有些家資。

可是眼前卻顯得有些寒酸。

這是他現(xiàn)在的感覺。

“大人，深夜造訪可有要事？”司馬遷的聲音響起。

周杜抬頭看去，看見司馬遷夫婦并肩走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這倆人的確般配，隨即他又想到司馬遷遭受的酷刑，心頭微微一嘆。

周杜嘴角露出一絲淡笑，起身恭迎。

不管職位如何，在他心中，無論前世還是今朝，眼前人都值得他尊敬。

聽見司馬遷的詢問，周杜下意識回道：“的確有些事情想要找太史令解惑。”

司馬遷并不覺得有什么，反倒是柳倩娘臉上倏然一變，有些緊張。

今日回城時，周杜對于孔蟬之事多有推辭，眼下深夜來訪，莫不是為了這事而來？

看著不遠(yuǎn)處的周杜，柳倩娘心中忐忑至極，深怕接下來對方就要說出拒絕的話來。

司馬遷將周杜請到案前坐下，才問：“大人有事請說。”

“不急，請問太史令對古文可有研究？”

司馬遷沉吟片刻，沉聲道：“大人為何有此疑惑？”

“太史令莫要多想，在下偶得一塊拓片，上面的字卻不認(rèn)得，是以前來請教。”

“噗嗤。”柳倩娘突然笑出了聲。

看著案前二人，她覺得有趣，笑了下說道：“周大人何須多做試探。夫君是識得些古文的，你就莫要再多試探了。”

“夫人蕙質(zhì)蘭心，此事關(guān)重大，要是太史令不識得，在下自然不會讓你們卷入其中。”

周杜面色凝重，這才從懷中摸出那幾支竹簡，擺放在案上，隨即看向司馬遷道：“這是偶然得來的竹片，其中內(nèi)容并不知道。太史令若是懂得可幫忙看看，替我解惑。”

“哦？”司馬遷眼睛一亮，好奇問道：“大人從何處得來的竹簡，只是觀其成色，似乎是本朝新竹，不是古物。”

“是新竹不假，這是別人從一部古籍上謄抄而來。”

周杜這樣一說，司馬遷就更加疑惑了。

如今遺失在民間的古籍雖有，但幾片殘頁，作用并不是很大。

哪里需要周杜這樣慎重其事的特地上門請教。

早年他曾隨孔安國學(xué)習(xí)古字，后來又常與倪寬請教。

而這竹簡上的小字，正是先秦時期的古字。

司馬遷拿起竹簡，湊近看了眼，目光先是一凝，而后臉色瞬間大變，驚的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