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杜在前廳走來走去,半晌才對左內史說道:“前兩日你們擅自行動打草驚蛇,現今孔甲不知去向,該當如何?”
“卑職不知。”左內史答道。
“哼,到時自會有人與你問清楚。”
周杜也不耽擱,目視客店前堂,朝騎衛圍坐的食案處看去。左內史與縣令二人,如吃死蒼蠅般,面色漲得通紅。
沒有得到周杜的吩咐,眾人不敢離開,閑的無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談。孔甲被幾人圍在中間,周杜已經吩咐下去,言稱此人并非孔甲。
眾人心中沒有防備,領導既然已經開口澄清,他們也樂得相信。
忽地一道身影映入周杜眼簾,他想了半天才猛然回過神來。前堂柜前,少年立在遠處發呆,正眼神直直地盯著一個竹簍神情愴然。
老人已死,左內史與縣令吩咐他回客店細細探查所有人,若發現之前投宿的那位陌生中年男子,便將客店轉贈與他,否則非但得不到好處,更會將他重新下獄,按同犯論罪。
周杜打發左內史與縣令回去。
二人面色不悅,在一眾人簇擁中離去,路過少年時,左內史瞥了少年一眼,擦了擦嘴角胡須冷笑了一聲。
那少年頓時驚地身子一顫。
少年深知眼前這人多么可怕,那一百五十下重笞讓他皮開肉綻。在牢房中時,又見識到對方的諸般手段后,心中忌憚無比。
這人就是一條陰冷的毒蛇。
見到少年這副模樣,左內史這才放心,出了客店大門,留下兩名精干吏士在這盯梢,二人便回了府寺。
路上縣令忍不住在想:現在賊人說不定已經逃出了槐里縣城,城門值守莫名放進來這么多人,可見其辦差不力。至于左內史所言,兵卒稟報的城外動靜,他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孔甲,萬一不是,人在右扶風境內逃脫,他們也難逃責罰。
他與左內史不同。
左內史乃是王欣身邊紅人,而王欣如今又深得朝廷看重,即便因此事受到連累責罰,應該也不會太過嚴厲,頂多罰些俸祿便能草草了事。
可是他只不過是一個小縣的縣令,真要是卷入這事,結局多半不好。
見縣令面色悲苦,左內史淡笑道:“為何憂慮?”
縣令苦笑一聲道:“大人心中明白,何必再問卑職?”
“是方才執金吾所言孔賊逃脫之事?你是擔心受到牽連責罰?”左內史不愧是職場老油條,第一時間敏銳地洞察到問題所在。
“先前執金吾已經做好安排,可惜先是都尉大人來信,緊隨其后一名繡衣神秘人送來一份情報,侯高帶兵違逆執金吾的部署后,卻一無所獲。”
縣令說到這里,眼睛陡然一瞪,不可思議地說道:“大人,那繡衣神秘人莫不是昨夜行刺執金吾之人?”
左內史沉默片刻,贊道:“你倒是有些聰明。”
短短幾個字,如同一塊巨石,瞬間在縣令心頭蕩漾起驚濤駭浪,驚地他說不出話來,張著嘴巴“啊”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不敢相信,大人與此事有關?”
等縣令平復好心緒,左內史提醒道:“此事關重大,不可妄言,否則有殺身之禍!”
“他們是何人?”縣令驚訝道。
“并不清楚,你只當是我等惹不起的人就是。”
“難道連都尉也?”
“慎言!”
“大人,卑職只是一小小縣令,如何接觸到這些辛秘,現在心中難安,五內俱焚,還請大人解惑,教我下一步如何行事。”
“要我如何信任你?”
縣令咬牙道:“卑職在右扶風已任職多年。”
左內史笑了起來,道:“你可要想好,行一步便再無退路可言。”
“卑職愿意!”
“執金吾帶一女子進城,你可曾發覺?”
“沒有!”
“有人要那女子性命,不惜一切代價!必要時可以執金吾一起給......”左內史伸出手掌,輕輕在脖間一劃,低聲笑問:“你可明白?”
縣令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見狀早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下令在城中搜捕的繡衣刺客,沒想到居然和左內史有關。
而且看這個情形,對方擺明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捉拿孔甲只是一個由頭,重要的是想讓他在城中攪起風雨,遮掩人的耳目,好方便對方行事。
“怎么?這就怕了?”左內史冷笑了聲。
縣令有些苦惱,搖頭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趁著夜色,調集重兵圍攻,到時再起一把大火毀尸滅跡,豈不是既方便又安全?”
“愚蠢!難不成將坊市百姓全部驅逐?若是走露風聲,暗害朝廷重臣之罪,誰能擔得起責任?”
“大人意思,這事并無朝廷授意,是某位大人物暗中之舉?”
“算你聰明。”
縣令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這么難以抉擇的事情。自從來到槐里縣任職,一晃這么多年下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
雖然沒有什么大起大落,但也落得一份安穩。
如今這事,簡直就是將他架在火堆上炙烤。左內史臉上恢復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笑容,此時在縣令看來,卻可怕的異常。
既然對方已經這樣大膽的將事情透露出來,并且給自己選擇的權利。
可這是選擇嘛?
這簡直就是直接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問他到底點不點頭。
縣令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耳巴子,好端端的要多嘴問這些做什么?
對方不提,自己也不提,彼此都心知肚明裝聾作啞不是很好?干嘛要將這層窗戶紙給戳破,以至于現在左右為難。
簡直太難繃了!
“如何,我可是在救你。”馬車內,左內史坐姿端直,正看向縣令,見對方沉思,立刻瞇起了眼睛,笑了起來。
“卑職愚鈍,只希望大人多多指教。”縣令行了一禮。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縣令早已看出這左內史是名心狠手辣,行事果斷之人。
如果此時自己表現出一絲抵觸,只怕不消一會功夫便要遭殃。
其實像他這樣的小官,在許多事情上都很為難,若是平時得到領導這樣的青睞招攬,他只會偷樂。
可現在非比尋常。
他回想著自己的謀算,只感覺先前真的是太單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