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縣令與左內史一同出了府寺大門。

是的，原先不來拜訪全是因為裝聾作啞，現(xiàn)在周杜提出了要求，從官位級別上來說，由不得二人推脫。

左內史還是非常聰明的，在名利場廝混多年，其中的厲害關系早已經(jīng)拿捏的恰到好處。

他乘著縣令的馬車而來，馬車后跟著一名少年，未到客店時，突然下令停車。

縣令不解，抬頭看了眼。

隨行兵卒聽見命令，停下步子，候在一旁。

這些兵卒都不是府寺里的普通差役。

時下情況不明，又有蒙面繡衣刺客，侯高不放心從軍伍里調出一隊兵卒，護衛(wèi)著府寺安全。軍中操練有單操，也有會操。

單操主要訓練個人，包括隊列武藝旗號等等。

會操則是將所有軍士集中在一起，訓練軍陣。

這些手段也得益于侯高早年軍旅中，習得不少軍陣序列。以軍陣之法練地方衛(wèi)卒，這在大漢國內并不常見，因此頗受王欣等人器重。

這群兵卒經(jīng)過長期訓練，聽見命令后，幾乎同一時間便做出了反應。

左內史見狀，不由點了點頭，朝縣令投去贊許的眼神。

“隊列嚴整，軍紀嚴明?！弊髢仁飞斐瞿粗覆亮瞬梁?，嘴里說道：“地方上能練出這等軍容，候縣尉已經(jīng)得了兵法精要，這般程度只怕與北軍相比也不逞多讓了?！?

“只不過辦事情需要有腦子，光靠匹夫之勇難以成事?！?

“古來精銳兵卒何其多，誰又能所向披靡？昔年西楚霸王如何？終究不過落一個兵敗身亡的結局。”

“至于為何要提前下車，你此時心中定是疑惑。試想一下，今日將那小二一同帶來，昨日兵卒稟報城墻外有異動，當時我便懷疑執(zhí)金吾是否已經(jīng)抓住案犯，或者是讓案犯走脫?！?

“那小二在客店多年，深得店家喜愛。如果孔甲在店中住過，他必然認識對方?！?

縣令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高聲贊嘆：“大人妙算！”

“你這嗓門，是吃太多了不成？這樣嚷嚷！”

左內史說著向左右吩咐，喚來跟在馬車后的少年。小吏將少年帶到車旁，此時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血跡，換了身干凈衣裳，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不敢抬頭。

左內史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少年的底細他早已經(jīng)打聽清楚，原是羌地居民，戰(zhàn)亂中與家人失散，老人路過見其可憐，感懷他的身世，遂帶在身旁漂泊至此。

來時，他不厭其煩地叮囑少年，可謂是煞費苦心。

少年悟性極高，有那么一瞬間，他都想將少年收在手下，好好培養(yǎng)，必是一個極聰慧的仆從。但是又想到老人慘死之狀，左內史心便冷了下來。

正是如此，少年的下場在他心中，早已經(jīng)被安排好了結局。

“放你回客店，記住我吩咐的事情，若不然......”

左內史伸手拍了下少年肩膀，少年面色倏然一緊，緊蹙著眉頭。剛才左內史拍的位置，恰恰是傷口處，雖然止住了血，但傷還在。

“大人吩咐的，小人牢記在心底。”少年低著腦袋，小聲應道。

看著少年低眉順眼的模樣，左內史自得的又摸索了一陣胡須，這才向縣里哈哈笑道：“走吧，一同去拜會執(zhí)金吾大人?！?

......

客店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只可惜沒了店家，這兩日雖然有兵卒值守，但仍舊變得凌亂不堪。原先投宿的客人，經(jīng)歷昨晚之后，一個個不要命似的連夜搬了出去。

現(xiàn)如今整座客店里，除了周杜一行人和幾名官兵外，再也沒了旁人。

今日天氣不錯，陽光明媚。

左內史與縣令進到客店時，左右觀望了一下。

見一樓食案前坐著數(shù)十名騎衛(wèi)，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

明明數(shù)日前已經(jīng)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出入城池，早前收到消息周杜一行人大多滯留城外，怎么突然間都匯集在了客店當中。

他悄無聲息的瞥了眼縣令，沒有說話，徑直向樓上客房行去。

剛到樓梯處，卻被一人攔了下來。他并不惱火，笑嘻嘻地向那人詢問周杜的位置。

沒過多久，幾年前見過一面的周杜遠遠地從樓上走來。

周杜看見樓下的二人，有心寒暄兩句，可是一想到他們之間身份的差距，覺得有些太掉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淡淡地向下說了句：“讓他們上來說話?！?

其實樓道這人，是周杜特地安排在這里。

這幾日，槐里縣府寺衙署眾人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至于王欣更是數(shù)次使絆，手下人也都是陰陽怪氣的，讓人惱火。

左內史看見周杜，見對方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一般，等樓道值守那漢子放了行，徑直向樓上走去。

“你就是從長安城過來的右扶風左內史？何時到的槐里縣？”周杜將樓下那騎衛(wèi)也喚了上來，隨即轉頭看向來人，問道。

那騎衛(wèi)生的虎背熊腰，滿臉虬髯，一眼看去匪里匪氣，不像一個好人。

左內史聽見問話，見一眾人都盯著自己，不敢造次，忙回道：“回執(zhí)金吾，正是下官。兩日前才到城中，公務在身未能來及拜見執(zhí)金吾，大人恕罪?！?

“原來如此。”周杜笑了聲，回道。

這事果然和王欣脫不了干系。

先前的猜想他不敢斷言，但是隨著柳倩娘的到來，還有孔甲的陳述之后。

周杜已經(jīng)大概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朝廷里正在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波，擁有前世記憶的周杜，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巫蠱大案，而且照著時間推算，應該也就在這一兩年將要發(fā)生。

而這些只是其中的一個細節(jié)，更致命的就是，朝廷中有人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想到這些，周杜心里微微有些發(fā)堵。

一個江湖游俠都可以恣意生活，見天子不爽甚至不惜操刀進宮，欲要泄心頭之憤。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手中掌握有更多的資源，為何要畏首畏尾，惶惶不可終日？

“你好大的膽子！”

周杜收回心神，面色變得凌厲起來。

臉上仿佛布滿了寒霜，瞇起雙眼冷冷地看向左內史：“這些日城內的異常舉動，怕不是都是你的吩咐安排？是王欣讓你這樣做，還是你自作主張？”

左內史心知周杜發(fā)難，面上卻毫無懼意，坦然自若道：“執(zhí)金吾雖然位高權重，但下官畢竟不受執(zhí)金吾調令，先前來槐里縣城時，上頭早有嚴令，望大人明鑒。”

“好！”周杜笑了。

他如果沒有記錯，眼前這人幾年前就在右扶風供職，算得上是右扶風發(fā)老人。王欣以都尉職暫代右扶風后，就成為其左膀右臂。

現(xiàn)在插足此事，多半與朝中那群人有說不清的關系。

對方言語謹慎，雖然沒有了解來什么重要消息，但是也算得到些許想要的情報。

那王欣確實有些本事，不顯山不露水的，就已經(jīng)到了如今這個職位。再聯(lián)想到最近的風聲，陛下欲要拔除外戚勢力，自然要重新拉攏起一批人。

右扶風權柄極大，乃是三輔之一，拱衛(wèi)京師安全，能坐上這個位置，已經(jīng)昭示著以后必定前途無量。

果然有本事的人，無論在哪里，即便身份再低微，在用人之際都能得到諸多提拔。

不行，我得盡快跳出這個大火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