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杜來到門前，卻見少年弓著身子，一副唯唯諾諾模樣。

前后不過幾日時間，對方原本有靈氣的眸子變得有些暗淡，他向少年問話，也是支吾著說的不多。直到提起老人時，少年眼眶這才一紅，哭道：“老爺沒了。”

封建王朝治下，人命最不值錢。

老人死后，縣令差人上報，謊稱在城中抓獲一名孔甲同伙，在獄中畏罪自殺。

如今消息已呈到右扶風處，像石入深井，沒有半點回音。

周杜挑了挑眉，又向少年詢問，才得知獄中發生的事情。

少年說的并不完整，有意無意地避開許多細節，甚至于連左內史吩咐的事情也是只字未提。

周杜見他面容悲戚，沒有生疑，道了聲好好休息，便朝一眾騎衛走去。

如今事情基本落定，待在槐里縣城中意義并不大，可是返回長安城他更不知要如何是好。

是交出孔甲，還是該當如何，周杜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再說繡衣刺客之事，惹得他心中煩悶如鯁在喉。

這里不是他的主場，辦起事情來有許多的不方便。

略微思索之后，周杜決定先回返長安城，必要時可以去向公孫賀求助。

雖然周杜從來也不承認自己的立場，可是從第一次入朝那天起，他就與外戚勢力有著說不清的關系。

此時的孔甲混在人群中，單獨坐在角落一張食案前，抬頭向周杜看去。

正好對上少年人的視線，二人對視了一瞬，他便迅速挪移開目光看向別處，又不自禁地動了下身子，將臉側向一旁。

這少年他自然見過。

之前住在后院時，為他送過多次吃食。

彼時還說一些玩笑話。

少年瞧見孔甲的剎那，灰暗的眼眸微不可查的閃了閃，隨即看向滿屋狼藉的客店。

他們不在的這些天，客店里一直都有官軍值守，除了那天晚上的刺殺并沒有生出過什么亂子。

只是，如今店里無人打理，看上去亂糟糟的哪里還有點客店模樣。

“那少年？”孔甲看了眼少年，向周杜問道。

“那日被官兵捉去，跟這事應該沒有關聯，方才被府寺里人放了回來?！?

“店家何在？”

“他在牢房里撞墻而亡?！?

周杜看了眼孔甲，心頭一陣嘆息。

這老人也算是條漢子，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卻因此丟掉了性命。

他至今對這種俠義氣節都無法理解，雖說世道不佳，但好歹也不算太差，有閑暇不好好享受這人生，何苦這樣折騰。

哪個皇帝崩了，誰又登基了。

平頭老百姓操這么多閑心干嘛？

想到這里周杜又看了幾眼身材壯碩魁梧的孔甲，只見他怒目圓瞪，死死地攥著拳頭，由于過于用力，臉部的表情顯得有幾分猙獰。

“狗官，吾誓要殺他。”他沉聲道。

周杜眼皮跳了跳，嘴角微微一搐，低聲道：“你若是想死的快些，就盡管嚷嚷。最好趁我沒有拿定主意，幫我做了決斷?！?

孔甲頓時啞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當下不再言語。

可是心中的憤怒卻是真的。

“事情經過我已經了解，我欲要回返長安城，案件沒有結果之前，你不可離去?！?

周杜沉吟道：“這趟本是受太史令托付，為孔蟬尋一個安生地方，可是昨夜那些刺客，顯然是沖著柳夫人與孔蟬而來，不管是為誰而來，現在都不能繼續留在這里，每多呆一段時間，便多一份危險?！?

孔甲點了點頭，低聲道：“就是沖嬋兒而來。”

二人說了一陣便沒有再言語，在樓下滯留一陣后，周杜吩咐眾人各自將馬匹牽出，又到前往客房知會龐宣等人，今日回返長安城。

......

小會功夫，眾人收拾妥當。

昨夜折騰半宿，大家都覺得有些乏力，周杜騎在馬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城門而去。

孔蟬與柳倩娘坐在牛車上，緊張地盯著周圍，咬著下唇不言不語，偶爾碰到周杜的目光，眼睛一閃忙低下頭。

柳倩娘見狀抿唇一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話。

孔蟬聽到后，忽地抬頭望向周杜，碰到周杜目光又立即躲開，左顧右盼，顯然是在裝作無事。

待到城門處，前方騎衛突然停下不再向前。

周杜隨著牛車跟在后面，落下不短距離。

他遠遠瞧見騎衛紛紛下馬，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往牛車看了眼，便策馬向前趕去，到了近前才發現，眾人面前站著一名小黃門。

龐宣扶著手臂上前稟報：“宮內詔使來了?！?

周杜撥開人群上前，門值見是宮中軺傳車，皆垂手立在一旁，車子就停在門前，傳詔使立在人群間左右張望，見周杜排眾走出，才道：“執金吾周杜接詔?！?

周杜連忙整了整衣冠，心中不由有些好奇。

怎么這么巧，他們剛要出城就遇見了前來傳詔的使者。

正沉思間，黃門詔使已經手持詔書大步走了過來，眾人連忙跪地聽詔。

那個黃門展卷宣讀詔書，原來是天子有旨，丞相公孫賀已經上奏陛下，請旨捉拿通緝犯孔安國，宣周杜協助安排，治辦緝捕。

黃門詔使讀完，將詔書遞給周杜，周杜雙手接過，垂手道：“周杜這就督人查辦?！?

那黃門點點頭，問道：“孔甲案查的如何？”

周杜忙答道：“本已在城中布下暗線，槐里縣令不聽調令，擅自做主驚動了對方，人已經逃脫，不知去向。”

這番說辭他已經在心中思量數遍，說起來面色如常，難以讓人生疑。

黃點點頭，道了聲“好”，略一沉吟，轉身就走。

周杜，龐宣等人連忙起身相送。

周杜看著那黃門背影，見他身形魁梧，儀表堂堂，以前在未央宮內從未見過，只是聽著聲音隱隱感覺到有些異常，但他也無暇細想。

兩人一同陪著黃門上車，送出城門方才折返。

回來路上，龐宣看向周杜的表情有些疑惑，想了許久才問道：“好端端的，公孫丞相要請旨捉拿朱安世作甚？此人已經被通緝許久，一直沒有落網。”

周杜也想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這時長安城中的事情還沒有傳出，眾人待在槐里縣內自然不清楚近日發生的事情。

正在疑惑時，身后有人湊上前，低聲問：“現在怎么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