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聲音頓時嘈雜起來,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孔甲。
那名報信的騎衛拴好馬匹,也跟著走了進來,與眾人圍在火堆旁烤著篝火,笑道:“兄弟們,今日可沒有吃食,坊市封禁縣里正在挨戶搜查,客店里也沒有吃食,湊合著干糧吧。”
“你們先候一會,待會兒領你們進城。”周杜聽見眾人對話,瞬時就反應過來,這騎衛進城想必也負責采購日需。
“聽見沒,大人要領咱們去府寺好吃好喝!”有人笑道。
“那是自然,擒住孔甲諸位皆是頭功。”周杜回了句。
“是大人功勞,卑職等不敢爭功。”
周杜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多余的話先不多說,你等先出去,將各自馬匹喂足,我單獨審一番這廝,四處警惕一些,莫要讓人靠近。”
“大人放心,我們這就兩人一組分散在周圍道口。”
經此一事,周杜對這群人的態度有所改觀。
在此之前,他覺得這群人都是士族子弟,與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同僚有說不清楚的關系,被安排在執金吾衙署內,他或多或少地有些放心不下。
現在看來,他們除了脾氣跋扈了些。
一個個卻都是腦袋反應極快的人。
至于忠誠,他不敢去想,更不敢以此去要求對方。
周杜有著自知之明,對方一沒獲得自己的恩澤,二來彼此之間也沒有交情,拿什么去談忠誠?士族大戶并不是傻子,一個個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沒有好處,哪有什么攻守同盟。
“你就是孔甲?”周杜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揚了揚手道:“怎么?很不服氣?因為你一個人,鬧出這么大動靜,不得不說你是個人才。”
說到這里,周杜看了眼孔甲。
身材確是壯碩魁梧,但年齡卻比他預想中的老了不少,約莫三四十歲,膚色有些發黑,想來是常年行走江湖風吹日曬所致,以至于在書庫供職數年依然無法改變。
孔甲也瞪眼看著周杜。
兩人目光交接在了一起,誰都沒有避讓。
空氣中有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
許久,周杜撇了撇嘴,移開視線。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看著五大三粗,魁梧壯碩,面相偏偏又生的憨厚老實,眼神卻格外攝人,一看就是久經沙場,是經常“欺負”人的那種,不是個好人啊。
可偏偏這粗鄙武夫模樣的人,卻寫得一手好字。
要知道,如今這個時代,家里要是沒有點財資的,想要習得一手好字簡直太難了,同樣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讀書,否則朝堂上的那些官職,就不會轉來轉去,卻始終在那么些人家族里轉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這種話,就是放屁。
至于游俠,周杜就更為不解。
有固定生意的賊匪,日子尚且不好過。
更何況這種居無定所,行蹤縹緲的游俠。他們不會像山匪那樣打家劫舍,掠殺百姓,又哪里來的生活資本?
“孔甲......早年與孔安國交好。”周杜似乎清楚這人底細,裝模作樣地說了半截,又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道:“咱們聊一聊吧,對你沒壞處。”
“嘿,執金吾也不過如此。”
孔甲的目光在周杜臉上掃來掃去,對周杜剛才說的那些話嗤之以鼻,他用略帶輕挑的眼神打量著對方,戲謔笑道:“在下與孔博士交好,天下皆知。”
迎著他戲謔的眼神,周杜也笑了下。
哈哈!有意思,老子就喜歡收拾你們這群刺頭。
“說說看吧,你在書庫里到底發現了什么,要讓你倉皇出逃。”周杜干咳了聲,也不拐彎抹角,繼續說道:“你要是不說,我可要說了。”
“閣下隨意。”孔甲輕蔑笑了聲。
周杜對于他的無禮也不生氣,在其面前來回踱步,低頭沉思了半晌才停下腳步,緩緩抬頭直視著孔甲,低聲說道:“我曾聽聞陛下獨尊儒術,你也算是半個儒門弟子,對此想必也是極為開懷,否則也不會欣然接受,供職天祿閣......”
“讓我想想,能讓你這個儒家弟子不惜引禍上身的事,只怕與孔安國有關?”
周杜盯著孔甲,又道:“或者與儒門有關?”
孔甲不為所動,嗤笑道:“執金吾倒是能說會道,有這般好的想象力,何不學先秦諸子,寫一本臆想巨著,說不定還能名垂青史。”
“當真?”
“自然當真!”
周杜笑了聲,道:“堂堂孔甲,曾名滿江湖之人,想不到也只會耍個嘴皮子而已,真是叫人失望,說來說去你都不甚在意......在下再猜一猜,聽說你與朱安世那廝也是至交,你從長安城里出逃,本可逃向其他地方,卻偏偏選擇了右扶風這塊鐵桶。”
“孔甲啊孔甲......你還想讓我繼續說下去么?”
周杜笑著望去,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只見孔甲面色微微變了變,很快又恢復平靜。
“執金吾牙尖嘴利,難怪在朝廷里如魚得水。”孔甲亦笑道:“這種誆騙小孩兒的把戲,閣下就莫要使出來了,平白無故只會損了閣下臉面。”
“我也是個惜命之人啊,本不想與你說清楚。”周杜挺了挺胸,道:“這幾日因為你頗為勞累,如今你已經落網,你說我若是將你懸于城頭,圍點打援會不會特別精彩。”
“你!”孔甲臉色倏然一白。
趙老頭被官軍抓住,至今生死不知。
如果真如周杜所言,將他懸掛在城頭,消息再宣揚出去,不消幾日功夫,自己在江湖里那些老友,如何不會前來營救。
那群人哪個人落在官府手里,少不了都是被抄家殺頭的重罪。
想到這兒,孔甲看向周杜的眼神里充滿了忌憚,眼前這個年輕人,當真是如傳言那般,心胸狹隘,手段毒辣,辦事崇尚追根究底,不留漏網之魚。
“怎么樣?想通了沒有?”周杜說道:“這一招可算是奇謀?孔先生好歹也是當世有名的俠士,可在下看來也不過如此,你們這幫江湖人,倒是有幾分意思。”
說著他湊到孔甲耳邊,低聲問道:“看你激動的樣子,那朱安世莫不是也在這槐里縣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