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甲低頭不言。
實情確實如此。
朱安世的確就在槐里縣城,只是他來此地兩日,也曾按照以往約定在城中打下信號,卻始終未能與對方取得聯系。
“瞧你這點出息!”這次輪到周杜嗤笑對方了,見孔甲面色不善,他收起玩笑又道:“話說起來我與太史令還有幾分交情,司馬遷你認識?”
“認識!”孔甲應了一聲。
“這樣就好辦許多,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在書庫里到底發現了什么,我自然不會為難你,但你需知道,朝廷想要你的性命,并非是我周某人。”
周杜在他胸前捶了一拳,身上忽地一頓。
他的拳頭打在一塊硬邦邦的東西上面,孔甲神色大變,開始劇烈掙扎。
周杜微微瞇起雙眼,不顧對方反對,從衣襟里搜出大大小小幾片竹簡,被帛布纏繞保存的極好。他將布料散開,取出竹簡湊到篝火旁,不禁皺起眉頭。
竹簡上的文字并非現今通行的字體,看著反倒像是先秦文字。
他又觀察竹簡的顏色以及字跡,這才發現并非古物,應該是近期寫成。
見門外無人,周杜快速將竹簡收好,塞進衣袖內,回到孔甲身旁,面色變得極為凝重。
“這些,是你從天祿閣里帶出來的?”
“你這惡徒,快些還我!”孔甲大聲叫道。
周杜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又在其身上仔細摸索了一陣,再也沒有其它發現,這才停手。
“這種東西,還有多少?”他問道。
“你死了這心,當今世上再無人識得此字。”
秦始皇一統六國,書同文車同軌,大量古籍文字湮滅在歷史長河里。今朝以來,孔壁中發現的古文孤本,輾轉多時,方才被孔丘后人孔安國所得,經其過數年深研才得以譯成今文通本,獻于長安。
可若是說當今天下,再無人通曉古文,周杜自然不信。
司馬遷曾追隨孔安國求學多年,后成為太史令,又與孔安國弟子多有交流,周杜心中思忖著,興許可以向其打聽一二。
在孔甲烈焰燃燒的目光中,周杜將竹簡從衣袖內重新取出,慎重其事地塞入自己衣襟里。
此物事關重要,是揭開天祿閣大案的重要線索。
他不敢有任何疏忽。
孔甲圓睜雙目,奈何被縛在木樁上動彈不得,只能眼巴巴看著周杜,滿臉無奈。這書簡上的內容他雖然不知曉,卻是從當初孔安國所獻的那批書冊扉頁摘抄出來。
他在天祿閣任職期間,便發生了不少怪事。
有一日清點書庫名錄時,他赫然發現書籍竟然少了數卷,一番校對一下方才發現,所少的只有《論語》,并無其他。
可是隨著時間漸久,書冊丟失的越發嚴重。
孔甲擔心圖書有失,便尋來竹簡悄悄抄錄下一部分內容,直至他發現密道的事情,探查之后得知了今天大密,遂出逃未央宮。
“這事不用你來操心,待回了長安城,我自然會想辦法,至于你......”周杜的話頓住了,他也有些犯難。
孔甲這事頗為棘手,就算是他也很難處理。
況且像他們這種行走江湖的人,哪個手上沒沾染過幾條人命,上面若是真要強行查辦下來,就算他能洗脫天祿閣失竊的罪責又如何。
在其他事情上,同樣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周杜再次抬頭看向孔甲,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這副模樣,殺過不少人吧?”
孔甲顯然也沒有想到對方會問這些,聞言后硬邦邦地回了句:“你好奇,查辦就是!今日落在你等手中,多言作甚。”
周杜臉色一落,直接上手扭住他的脖子。
他不是沒想過孔甲的脾氣,只是沒想到這家伙油鹽不進,態度這樣倨傲,一點兒階下囚的覺悟都沒有,要不是顧忌著別的事情,周杜早趁夜將他扭送到長安城了。
孔甲還待反抗,卻沒想對方的力氣居然這般大。
周杜揪著他的脖子,從腰間摸出把匕首,抵在孔甲喉間,冷聲道:“你最好識趣一些,老子雖然不喜殺人,但是為了自保什么事兒也做得出來,你好歹也算是個讀書人,怎得分不清善惡好壞!我且問你,可識得孔蟬?”
“孔蟬?”孔甲神色一緊,眼角余光瞥了眼寒光閃閃的匕首,大聲道:“休要再使詐誆騙,吾兄數十年前皆已遇害,更何況我那可憐的侄兒。”
周杜盯著他,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這事兒鬧的,聽他的意思,孔蟬還是他侄女?
原本周杜只是心中疑惑,長安城中同一天遇見兩名孔姓本就讓人生疑,那夜他詢問孔蟬之時,她神色閃避,只道是孔甲與其父親有舊,兒時曾見過數次。
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層關系。
周杜放開孔甲,將匕首插回腰間。
“你既然識得司馬遷,難道不知孔蟬一直在他府中?”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驚雷般在孔甲腦袋里回響。孔甲先是傻呆呆地愣著,小半會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吞咽了口吐沫,激動道:“太史令?孔蟬在太史令府上?”
“哼,還當你孔大俠有多大本事,居然連此事也不知道。”周杜瞄了他一眼,問道:“孔蟬現在就在槐里縣城中,我可以帶你與她見上一面,但你需聽我吩咐,不得生出事端。”
“當真?”
得知血脈至親尚在人世,孔甲神色間有些許激動,眼神希冀地望向周杜,又道:“蒼天憐憫,大哥身死之后我查詢多年無蹤,沒想到她居然就在長安城中。”
“孔蟬父母究竟是何人,與司馬遷又有何關系?出城前夜,司馬遷似乎得到什么消息似的,連夜將人托付與我,讓我妥善安置。”
“這——”
孔甲態度緩和許多,言語不由也柔和下來,他想了許久才喟然嘆道:“不可說,不可說!這是我孔家的劫難!”
“你們這些人總是如此,寧愿將事爛在肚中,帶進棺材里也不愿意吐露分毫,殊不知事在人為,單憑己力又如何成事,況且此中疑點眾多,難道你不想替自己洗刷冤屈?”
周杜不禁莞爾,似乎又想到什么。
“恰逢司馬遷夫人也在槐里縣城中,想必你們也是相熟之人。”
孔甲點了點頭,忽地面色大變,想起什么似的,急道:“她現在人在何處,快!有危險!”
......